以骂行其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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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绍刚，内蒙古包头人。1990年进入北京广播学院摄影系，1994年成为北广研究生。现为北京广播学院电视系老师，《今日说法》主持人、《大家看法》主持人、《非你莫属》主持人、《挑战主持人》的嘉宾主持。

谈古《聊斋之骂鸭》

白家庄的一位街坊小某，偷邻居家的鸭子煮着吃了。到了半夜觉得浑身刺痒。天亮了一看发现浑身长满了细细的鸭毛，痒痒，但是一摸就疼。吓坏了，到处找大夫，但是没人能治得了。就这么煎熬了一天，到了晚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有人告诉他：“你的病啊是老天对你的惩罚。必须得让丢东西的人骂你，毛儿就掉了。”不过隔壁丢鸭子的老大爷一向为人厚道，从来不露声色。所以小某悄悄地诡异地跟老头说：“您家的鸭子是小甲偷的，小甲这人混不吝，就是怕被人指名点姓地骂，您干脆大声地骂，给他一个警示，以后好让他不再偷鸡摸狗。”老头笑笑说：“谁有闲气骂人？”怎么说都不开这个口。小某实在实在没办法了，最后不得不把自己偷东西长毛必须被骂的前因后果说了。老头开骂，小某的毛病也终于去了。

论今

这是《聊斋》里一个充满了说教意味的篇章，一向不是我的菜，但是最近开始喜欢上了，不为别的，就为字里行间朴素的冤有头债有主。

如果我们从人物关系上细思量，不难发现中间格外强调的是必须得老头出面骂，其他街坊全体上街齐声开骂也于事无补。换句话说，任何骂的目的都不是骂，而是要把彼此之间的关系先捋顺，再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大爷开骂，从根本上就不是为了引起旁观者的注意。

不过这样的传统说教实在和今天的行为方式大相径庭，所以不光我不太喜欢，很多想当街坊大爷的都不喜欢。今天，想要被人注意才是重点，要达到这样的目的，不是像炮弹一样轰进人群，就得像瘟疫一样钻进去，但是钻太费时间了，轰多好，又爽又快。

巴尔扎克在《高老头》里说：“高明的人只消演几幕道德剧便可满足自己的一切欲望，让楼下池座的傻子们连声喝彩。”这句话是巴尔扎克说的，要是今天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敢于说这样的话，绝对被轰死。

今天的做事方法是这样的：一群特别想当大爷的，根本不管是谁偷的鸭子，反正听说了江湖上出了这么点事儿，马上出头，从三纲五常开始，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人心向背强势弱势，举手投足间怎么都占着理儿。至于谁身上长着毛儿，谁完全跟这事儿没关系，谁被乱箭穿心，谁莫名其妙被溅了一身血，不管，池座里掌声雷动才是重点。

所以，喜欢当大爷的，普遍具备这样的特质：首先，善于发现。鸡鸭鱼肉针头线脑，谁家出点儿事他们准能得到风声。其次，站位准确。能迅速地找到大方向大道理，什么话都能两头儿说。第三，表演投入。知道池座的观众需要什么，多大嗓门喊出来力度合适，使多大劲儿能不把脑门子上的汗崩出来，怎么能成为表演艺术家而不是普通的艺人。第四，心怀四方。另一个村又出了点儿事，马上转移阵地，不对当下做更多的纠缠。

类似的演出几乎天天都在继续，让人几乎忘记了，小某街坊的那位可亲可敬的大爷，能得到大家的尊重不是靠骂人，靠的是厚道。

蒲公说“以骂行其慈”，这话听着真是遥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