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晶 只有我还在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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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王晶，是在摄影棚的现场。镜头前与采访时的王晶，判若两人。

一个像极了他的电影的王晶，穷尽搞怪之能事，诙谐幽默，创意十足，花样百出。镜头前，他会很快进入状态，懂得如何表现自己，且速度之快，让身旁人折服，其职业精神，也让在场人佩服。 而另一个面对采访时的王晶，正襟危坐，一脸严肃，眼神直视，不太容易让他笑起来。表象与内里的天壤之别下，其实是一个内心始终有坚守的人。所以才会用无所谓的语气，面对一切风云变幻，“我戏里戏外是两个人。”

我从来不埋怨

也许，专业的影评人，对商业化的王晶从来没好脸色。但对太浮躁的这个社会来说，王晶的勤奋，是一个榜样。

1977年入行，王晶导演了80多部电影，监制了150多部影片，制造了1000多小时的电视剧，票房累计近十亿港元，为香港电影史创造了一个数量上的纪录。这些庞大的数字，不是勤奋自律的人，根本无法完成。这些超常的背后，却是一连串的意外。“我比很多人生活正常。不吸烟，不喝酒，从来没有夜生活，早睡早起，每天工作10多个小时，不拍戏就写剧本。惟一的娱乐，是打电玩，每天两小时，绝不超时。”

一个人的性格酿造，一半是天性遗传，一半由环境所致。王晶成长时期所处的香港，社会走向开放和自由，鼓励创新与奋斗。“只要你有本事，基本上是没有人能阻止你成功。并没有很多行政的方法，来限制你的发展。并没有很多行政的方法，或者是一些限制和条规能够硬性把你卡住。”迄今为止，那也是香港电影最辉煌的一段时期。

在香港中文大学读中文系的王晶，大一开始就在电视台兼差，渐渐风生水起，如鱼得水。等到大学毕业，他已经为自己谋到了一份要职。往娱乐界发展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并坚信自己，终有一天会出人头地。“我完全相信自己会很优秀。因为我很快就指导一些比我大很多的同事。所以我感觉到，只要我一步一步踏实往前走，前途定会一片坦荡。”

那个时候，他甚至可以不谦虚的跟别人说，我比你们聪明。“我最初在电视台做综艺节目，大家在一起讨论，想一些笑点，谁的最好笑就用谁的，这种情况下一般都是我。然后每年过年的时候，我的上司，就给创意者发大红包，每一年都是我拿。后来他们都主动放弃了。”

虽然在最初的起跑线上比别人多一份天赋与优势，但假若没有他多年来坚持不懈的努力，也不会成就今天。“聪明只是把你的台阶提高一点，然后勤奋才是最重要的达到目标的途径。我觉得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我比别人准备得更充足。比方说，很多人在筹备一件事就得准备个三年五载，非达到目标不可。我不是，我是同时筹备十件事。我用我所有的精力去做，哪一件最靠谱就最先做件，通常是最后十件事情都顺利完成。我不会把目标定得太远太虚，找一个最接近最容易的事情先做。我的态度是该的我尽量干好，不该的，只要谁说不干我就都把它干完。比如说搬个椅子，你不愿意动，那我搬吧，没问题，搬椅子能有多难。我觉得中国人能赢人的地方就是不怕吃亏。”

何时何地，都不让自己被淘汰掉，这是王晶生存的最简单哲学，也是他这么多年来的特立独行。“只要你不被淘汰，只要你有足够的素质，你肯定能回来的。就像跑一万米，你还在这个圈里头跑，你就还有赢的机会，可是你一旦踏到草里，或者放弃，你就输了。所以，在低潮时期度过低潮，就是唯一的金科玉律。吴宇森导演在好莱坞打出一片天地，可大家不知道他中间遇到的挫折。他当年离开嘉禾，进了新影城，新影城把他派到台湾去当了一个总监，可是一直不成功，直到1985年拍了一部戏，结果不卖座，他很失落，最后，在他最低潮的时期跟徐克合作了《英雄本色》。当时没有人看好，结果一上映就变成了香港最卖座的电影。”

“电影的潮流是来回旋转的，每到一个低潮的时候你都不能跟潮流去硬拼，去违反潮流，那样你只会损失。我有过这样的经历。97、98、99年是香港电影最受盗版摧残的时候，我偏要对着干，我有一半的戏都是在那个时候拍的，结果损失了很多。这是我的经验，大势所趋，你是不能对着干的，基本上只能躲，然后大潮流回来的时候你再跟着走，没有人会因为你失踪了一段日子说你没用，你永远失踪了才是最大的悲哀。”

此外，平常心也很重要，“让自己简单一点，这样容易满足一些。我从来不埋怨，此一时彼一时，社会有某个时候需要你，也有某个时候不需要你。在沉寂的时候贮备力量，以便来时，让别人第一个想到你，站在悲观的土地上开出乐观的花朵。”

要在电影里活着

1993年，王晶走出香港，北上寻求发展，他是第一批来到内地拍戏的香港导演，也是目前为止，最早成功的一位。“时机不等人，眼光这回事是天生的，当时在回归前，很多香港人惶惶恐恐怕得要死，那时候我就知道，这是一片很大的市场。那些怕的人，不敢过来的人，是他们笨而已。”

王晶现在每年有6个半月的时间待在香港，5个半月混迹于北京。他的普通话，已经很标准，他也已经完全融入了当地的民俗民情。于是，2009年，王晶推出《大内密探灵灵狗》，票房过亿，成为当年名副其实的又最意外的一匹黑马。其实在公映前，大多数电影人都认为王晶过时了，当时甚至很少有内地媒体关注过这部投资仅千万的电影。

这似乎是一个偶然的成功，但在王晶自己看来，这是他等待时机成熟以及精密的商业计算部署下的成果，来自于在影坛狙击多年的经验，还有天生的洞察力，“我当时就计算到，这部电影票房应该在8000万到1亿。我拍戏不像其他人，就对着演员随意拍一气，我拍戏向来是按着社会学和经济学的理论，观测社会状况是不是到了某一个阶段，观众会喜欢什么样的题材，然后才开始拍。我是一个有谋划的人，拿着棋不下，并不等于我输棋了，我只是拿着棋，还在思考。社会是循环的，当一个工业社会进步到小康，人均收入多到能够供房的时候，就是电影走向市场化的时候，哪里都一样。”

在王晶的理论里，他的喜剧正好适合现在的内地社会发展心理状态，满足了一批观众的需求，只有这样，才会长盛不衰。“我觉得香港导演在国内拍了那么久，有三部戏是很成功的爆冷，第一个就是陈嘉上的《画皮》，第二个就是《叶问》，第三个就是我的《零零狗》。各有各的成功之道，其实都不是意外，所有的意外，包含着你还不知道的偶然与必然。”

著名电影学者波德维尔曾引用“尽皆颠狂，尽是过火”赞誉港片，其实王晶的很多电影，如《鼠胆龙威》、《倚天屠龙记》都体现了这个特色。

王晶从来不否认自己的电影美学品位。他拍电影的第一要素是好看，因为电影好看了，观众才会喜欢，才会买票进电影院看。“我从来不把自己当艺术家，我是个商人。拍电影实在也没有商业和艺术的分别，你要在电影中活着，无论你的片子的艺术成分有多高，要有商业市场的支持你才会活着。无论你走哪个方向都必须认清一个事实：电影必须用钱来拍，赔了就没法再拍下一部，至少不赔你才可以再拍下去，这就是你活着的方法。”

“我们好多人假仁假义拍一部片，你也看不出来为什么要拍，要花很多钱，然后赔了，最后还说自己艺术很重要，实际根本就是他中间吃了人家很多钱，这是行内特别流行的一种行为。我是一直不赞成拍成本太贵的戏。很多导演都很愿意，然后说服投资人拍很贵的戏，我觉得这是不合适的。这个市场能负担多少，我觉得顶多也就是投这两下，你再投下去，你拍得好都没钱赚。如果赚不回来，我通常都不会支持来拍。可是很多导演就为求完美，赔钱都要重拍或者加拍。”

喜剧往往会落得叫座不叫好的下场，王晶说，那是观众对喜剧的误解。“喜剧最难拍最难演。为什么这么多年没什么新的喜剧导演出来？为什么我和刘镇伟却拍了这么多年还在这里？真的是难嘛。喜剧要跟社会结合，你要有敏锐的触觉。如果你脱离了社会，跟没有了价值观一样，喜剧就是对价值观的冲击。触动了观众的价值观的按钮，他们才会笑。你不理解那个时代的价值观，你拍出来的东西永远不好笑。警匪片最容易拍，追追打打就是了。”

而对于这么多年过去，拍喜剧电影，他也积累了许多心得与体会。他也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拍喜剧电影，对我没有难度。“我认为除了周星驰之外没有人比我强。他未必比我强，但至少在同一水平。同一水平的意思是我能把什么是对的用理论说出来。因为有理论支撑，所以我们就能想到让观众开心的点。我完全愿意替很多年轻人上课，把这一套教给他们，我也教过很多。很多人以为喜剧和悲剧是两个方向，可是我可以告诉你，写剧本的时候，喜剧和悲剧是一样的。就像煮菜的时候放糖和放盐，一模一样的煮法，只不过调料不同而已。这个可能很少人知道。”

修养，

是你选择做的事情

知道《天水围的日与夜》的人很多，但知道这部电影是王晶投资的人，应该不多。王晶说，他拍的电影几乎部部赚钱，所以他每年都会拿出部分资金，投给一些有品质的剧本，甚至亲自担任制片人或监制。但多数时候，他都拒绝署名，因为怕自己的名字会“害”了这部电影。

“你能想象姚明去踢足球吗？”身为老板的王晶，选择最专业的人士去做最专业的工作。达则兼济天下，这是王晶自上世纪90年代开始就默默做的事情。

而这几十年来，贴着王晶身上不太文雅的标签不曾少过，骂声也不绝于耳，他笑称自己已经久经沙场，练就了百毒不侵之身。“让他们骂好了，我一出道就被骂，现在他们都不行了，只有我还在赚钱。当然在二十几岁的时候曾经有过不开心，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我被攻击二十几年了，那又怎么样。如果我真的如此不堪的话，怎么能站在这里到今天，怎么会成为王晶呢？不可能的事。”

而且，能够给别人不堪言语评价的人，也不会是多么有修养之人。“记住，修养，是你选择做的事情。正如，你选择勇敢、坚强、善良一样。就是没修养的人炫耀自己的文笔，或者是嘴巴，才会用这种完全不负责任，尖酸刻薄的话来评论别人。就是没有品的人才会这样，既然没有品你介怀什么呢？但并不是代表我听不进异己之言，如果一个我很重视的前辈说我什么话，我会很在意，很难过。其实，这个世界上，因为人家怎么看我，我觉得不重要，我自己怎么看自己很重要。”

行走江湖，明枪暗箭，防不胜防。学会明哲保身的同时，也需谨慎的对待自己，坚守那个最真实的自我。“你要人家不说你什么，你就必须虚伪。我是做不到虚伪，所以我宁可就被人家这样说。我觉得让我虚伪我更难受，装什么装，每个人都是一样，可是有的人很虚伪，所以他们说我是好的，王晶不好。那好吧，那你就说我不好吧，好不好我自己心里有数。”

心宽会体胖，身形胖胖的王晶说自己，这么多年下来，对别人越来越宽容，对自己反而一直都很苛刻，这是性格里的东西，无法改变。“我会原谅别人，可是常常不原谅自己。我是记忆力极强的，我一辈子曾经讲错过的话，做错过的事，我会不断地回忆起来，每次回忆到我都很难受的。可是我忘不了那些，怎么笨到会讲那些话，每一句记得清清楚楚，从来没有把它忘了。我要讲的话都讲过了，所以还讲错的就不值得原谅了。其实也不是很多，那么多年来也就是十几句吧。”

于是，凡尘之中，要先学会放下，而后才能自在。“我常常在佛祖面前，我唯一求的东西就是智慧，得到大智慧才是大满足。人在社会上必须得继续工作，目前对我来说，就是一部一部拍自己的戏，我现在的责任是尽量提携年轻导演，再发掘更多的年轻演员。这能给我最大的快乐，更胜于我自己名声更大或者是拿个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