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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开那夜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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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对于我来说,时光更像一把刀子。在闲着没事可做的时候,我经常怀疑自己衰老了,也许思考这个问题本身就意味着我真的老了。

从农村搬到这个城市来生活,屈指算来已经快5年了,我在淮海东路西北角靠近海关总署的旁边管理一家小饭馆。生活中,我有一个朋友,是女的,叫何晓倩。我们之间没什么故事,但是属于那种关系很不一般的朋友。

( 2 )

有一天,我看见何晓倩从胡同口出来,她的胳膊上挎着个老外。老外的个子太高了,以至于何晓倩不得不穿上高跟鞋,即使穿高跟鞋又怎么样呢?还比人家矮一头。我想:这就是差距,种族的差距。

朋友圈子里都知道何晓倩傍老外,其实她也没什么太高尚的目的,她想出国留学,傍就傍吧,只要她无所谓,大家也都无所谓。

老外的家在加拿大,名字叫杰克。据说这个人在浦东的某外资公司做业务代表,很有钱。和他交往过的女孩子都知道他有钱,还赞叹杰克公寓里的浴缸巨大宽敞,废话!外国人的浴缸不弄大一点,难道蹲着洗澡吗?!

我对何晓倩和老外同居一直耿耿于怀。不为别的,何晓倩从小时侯起就和我是好朋友,我是看着她长大的,还没等我去追呢,冷不丁冒出个人来横刀夺爱,三下五除二把苹果给啃了!气死我了。如果是个同胞,我就不这么生气了,万万没想到,却是一个头顶有点秃、留着落腮胡子的老外!

何晓倩看见我在饭馆门口,很热情地喊――“老板,一大清早就开门做生意啊?够勤奋的嘛。”

对于她的调侃,我感到很无聊,没好气地说:“要挣钱啊,不挣钱吃什么啊?呵呵。”

我的笑一定很虚伪,被她看出来了,何晓倩也很虚伪地笑着,然后横穿马路走了。杰克回头善意地冲着我挥了挥毛茸茸的大手,嘴巴一张一合,我没听见什么声音,估计是拜拜或者回头见的意思吧,英语我可不大懂。我估计他说中国话很吃力,所以选择了通用的英语“拜拜”。其实,我并不讨厌杰克,也不讨厌何晓倩,我只讨厌他们黏黏糊糊地在一起。

在黄浦江边的外滩,对于洋人挎着中国漂亮姑娘满大街闲逛这种情景老百姓已经习惯了,看来,我也要慢慢地习惯,不习惯也得习惯。

( 3 )

一天傍晚,何晓倩突然打电话来找我,电话里她的声音很急躁,还嘤嘤地哭,把我哭得心都差点碎了。我问她,到底出什么事了?把你伤心成这样!

她稍微停顿了大概5秒钟,像蚊子一样小声地说:我怀孕了。

怀孕了?!是杰克干的吗?我在电话这头问。

“就是他。”何晓倩十分肯定地说道。“可是去医院做流产,他死活不去,非要我生下来。我正发愁呢,你过来帮我想想办法吧。”

何晓倩一遇到闹心的事就最先想起我,从小到大,我都习惯了。记得初三下学期的时候,她躲在角落里扔砖头把同班同学张美薇的头打出血,最先就想起让我替她作证。后来,她当着班主任的面愣说是我扔的砖头,把我可害苦了。张美薇的男朋友在体院运动队,贼他妈的能跑,有一回在大街上遇见我,这家伙怒气冲冲要报复。我转身就跑,他在后面追。这把我追的,鞋都跑丢了,幸亏我比他还快!

记得一位朋友说过,开始的路走错,结局未必会错下去;错误的结局,常常是因为太美丽的开始。

到现在,这话的意思我终于琢磨明白了,我暗恋何晓倩就是个美丽的错误。我曾经试图离她远点儿,可是,她一打电话过来,我立即就心软了。唉,估计像我这样的好男人都是这样的菩萨心肠吧。

( 4 )

10分钟后,我冲下出租车,一路小跑到了何晓倩的家。在她和杰克同居以前,我来过这里好多次,周围的地形都比较熟悉。

刚一屁股坐下来,何晓倩就开门见山地对我说:“我想找你帮个忙,不知道你同不同意?”

“什么忙啊?你说吧。”我拿起茶几上的水杯一仰脖子干了,擦擦嘴说。

“很简单,和我一起去医院堕胎。”她嘴唇一抿,漫不经心地说。

“什么?!你怎么不找杰克啊?况且堕胎可不是小事,万一你出了意外,我可不负责啊。”听她这么说,我当时就急了。

“你不去。好,你如果不帮忙,我就去死。”何晓倩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她的脾气我知道,说到就能做到。她可不能死,万一她死之前对我怀恨在心,在遗书里把我说成孩子的父亲,那可就惨了。

“让我考虑考虑,行吗?”我小声说。

“那还考虑什么啊?一个小手术,死不了人的。我还没结婚呢,说什么也不能生下这孩子。”刚说到这儿,她捂着小嘴表情十分痛苦地去了洗手间。

( 5 )

何晓倩的家离第五医院只有一站地,我和她一前一后往门诊走。我的心很烦闷,一个无辜的生命因为我的参与,就快被扼杀了。无论从哪个角度讲,我都是有罪的。

“你怎么可以这么不小心呢?!”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不要火上浇油,好吗?我已经够痛苦的了。” 何晓倩咬牙切齿地说。“杰克想让我当未婚妈妈,这头加拿大猪!”

“你俩到底怎么了?”头一回听见她骂杰克,我感到非常纳闷。

“没怎么,他不想结婚,还想要孩子。我和他摊牌了,不给我办出国,什么都休想!”她气咻咻地说。

到了医院,何晓倩自己办了挂号登记。在3楼的专家诊室里,一位瘦弱的女医生接待了我们,她面无表情地端着医疗器械的托盘,进了里面的手术室,一会儿功夫就诊断出结果。她的判断没有出现错误,的确怀孕了。

从里面出来,医生用一种非常负责的态度对我说:你是患者的家属吗?

我说:不是。啊,是、是家属。

医生问:是她丈夫吗?

我说:不,是、是她的男朋友。

医生继续问:第几次了?

什么第几次了?我很疑惑地看看医生,答道:第一次。

“是第一次吗?”医生很不高兴地反问道。

“是第一次。”我头上的汗都下来了。这个医生的问话太僵硬了,像在审讯犯人。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以后再怀孕,很可能胎儿保不住,你有个心理准备。现在的年轻人啊,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一点儿都不爱惜自己。”医生一边叹气一边走进了手术室。

我擦掉额头的汗水,一转身坐在椅子上。手术室里传出何晓倩痛苦的声,看看左右没人,我连忙捂住了耳朵。

走廊里的石英钟在一分一秒地丈量着时间,我把头埋在膝盖上,度日如年地等待着。

我暗暗发誓,这回帮何晓倩的忙是最后一次,下一回她就是抱着我的大腿哭昏过去,我也要毫不留情地拒绝她!

( 6 )

10分钟左右,何晓倩从里面出来,脸色苍白得像一张国产的复印纸,每挪动一步小腿都在发抖。我搀扶着她走出医院,那个医生好像在我们身后叮嘱了一句什么话,我没听见她说什么,这已经不重要了。

把何晓倩送到家,安顿到床上,我彻底松了口气。在我看来,她已经虚弱得要昏迷了,没想到,倚在床头的她还能微笑着说谢谢。她说谢谢这两个字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她是发自内心的。可是,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那一刻心里的痛苦犹如掌心里有根木刺,钻心的痛楚。

“哎,你走吧。我不值得你可怜。”她虚弱地说。

“别说这个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把她的手放到被子里,走出了房间。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子倾泻在地板上,我把脚搭在茶几边缘,靠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吸烟一边看电视。后半夜的电视节目不怎么好看,都是些过时的外国电视剧,看着看着,我就进入了梦乡。

( 7 )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梦中的我被一阵香气弄醒了。我的鼻子很负责,最受不了香水味,尤其是外国香水味。

一睁开眼,就看见何晓倩穿着睡衣倚在沙发上冲我发呆。客厅的墙壁灯亮着,何晓倩雪白丰腴的两条长腿很放肆地搭在茶几上面,她的睡衣像一扇忘了上锁的房门虚掩着。我下意识地爬起来,何晓倩抬手就把我按住了。稍微停顿了片刻,她温柔地说:“不要动,躺着吧。我很感激你。这些年过去了,我才发现,所有的朋友里面只有你对我好。”

她的话我听明白了,我揉揉眼睛,问:“就为这事儿啊?大清早的,你不困啊?”

“我想清楚了,所以要急着告诉你。”她的身体换了个角度,俯下身来,长长的头发拂在我的脸上,弄的很痒痒。

“啊,我知道了。你别太介意,我就是想帮你,没别的意思。我们毕竟是很多年的朋友了,我把你当作妹妹。”

“仅仅是妹妹吗?”她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是的。我没有妹妹,所以特别想照顾一个人。”我顺着话题和她对话,尽量把语气放得舒缓一些,因为到目前为止,我也搞不明白自己是爱她呢?还是喜欢她。

我的思绪乱作一团,痛苦地捂住脸,对她说:“我并不是爱你。”

“你说什么?”她很惊诧。

“我不想说。现在不想。”我有气无力地说。

“为什么?”

“你已经不是从前的何晓倩了。你变了。”我惊慌失措地站起身,向门口走。

“你给我回来!你如果走,就再也不要回来!”何晓倩的喊声达到了极限。她愤怒地拿起沙发靠垫,狠狠摔在地上。

我没有回头看她,她的脸在那一刻一定是扭曲的。这些年来我苦心经营的爱情彻底结束了,所有的情感都付诸东流,什么也没有留下。她把一切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美好记忆无情地毁了,很干净地毁灭了。

( 8 )

在门厅的角柜上,有一盆金钱菊的花在开放。这盆花是我3个月前送给她的,她没有时间浇水,我来浇;她没有时间松土,我来松。她从来没留意过这盆,即使今天晚上花朵都开放了,她也不知道。

或许,她从来没有认真地注意过这盆朴素的野。

记得小时候,她最喜欢漫山遍野的金钱菊。可惜,我错了。她已经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羞涩娇小的女孩子了,也许我一直没有觉察到,爱是可以改变的,变得越来越美丽,或者越来越苍白。

走到门口,我掏出房间钥匙放在金钱菊的旁边,淡淡地说:“这是房子的钥匙,还给你吧,以后要自己照顾好自己,找个安定的工作,别太熬夜,你都瘦了……”

“我不要你管!你给我滚!滚!”何晓倩的喊叫声分外的刺耳。

楼道的安全灯坏了,我失魂落魄地一步一步下了楼梯。刚走到二楼的平台,就听见外面响起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天哪,她不会轻生吧?我像疯了一样冲下楼梯,跑到人行道上。

( 9 )

人行道上十分干净,晨星的光芒照耀着凸凹不平的水泥花砖。

夜还没有结束,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儿。我发现自己的直觉又错了,何晓倩并没有跳下来。地面上有一丛在静悄悄地开放,在它的周围是黑色的残土和支离破碎的花盆……

我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包括爱、包括初恋、包括这无辜受难的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