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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红顾少强和她的“大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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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2015年4月13日,这封辞职信突然走红,这是当事人顾少强没想到的。辞职前,她是河南省实验中学的老师。

辞职“看世界”满一年时,《南风窗》记者来到顾少强和她丈夫的居住地,感受他们“童话般”的爱情故事,以及过去一年,他们眼中的“大世界”。

结果发现,“辞职看世界”,只是诗化并被不断美化了的世界,但现实是不曾被诗化的世界。

“看世界”

2004年7月,从河南师范大学毕业后,顾少强来到河南省实验中学执教,教心理学。到2015年,她已在这所学校执教11年。但十多年里,她在圈子里,依旧默默无闻,这是很多人普通而惯常的人生。

但这种惯常的人生,终于在去年4月13日被打破了。这天,她向学校提交辞职信,辞职原因有十字: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这回,她爆红互联网。辞职看世界的任性和胆量,让很多人羡慕。彼时,接受采访时,她表示要“出去走走”。很多商业机构、旅游景点争相向她伸出“橄榄枝”,请她为景区或企业代言。那时的顾少强表示:拒绝一切商业代言。

她的果断和纯粹,令人刮目相看。有媒体很“激动”,形容她“是一个时代的精神符号,是新时代的徐霞客!”

报道中,人们了解顾少强“偏好乡村”。她说她不太喜欢繁华的地方,她喜欢的地方比较闭塞,甚至“希望我生活的地方,没有电,没有网络,甚至连信号都没有,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她的丈夫也说,自己也是这类人。顾少强认为,找到敢于抛弃城市,和自己看世界或住在乡村的,太难得了,“简直像彩票中大奖一样。”

他们的超脱,让还被体制或现实裹挟的城市人,很羡慕。因为她的大胆在心理上,实现了人们“想做而做不到的事”。

但身处时代漩涡的人,很少有不被裹挟的。顾少强的丈夫,如今几乎机不离手,他常在朋友圈他和妻子恩爱或花花草草的照片,如真到了“没电,没网络、甚至没信号”的农村,很难适应。

顾少强也身不由己。原计划辞职头两年,她打算到各地走走,但过去一年,她哪里都没去,出去游玩,也还是参加节目录制时,顺带的。

当时辞职没多久,人们发现顾少强“看世界”的第一站是成都。成都媒体很兴奋,第一时间拨通她电话,希望她“说说对成都的印象”。顾少强明白,“他们不就是希望我说说成都的好嘛?”所以,她挂了电话,对方再打过来,顾少强再挂电话……

挂断电话的原因,顾少强向《南风窗》记者说,“那时我刚到成都,不熟嘛,而且我说成都的不好,他们敢登吗?”

没多久,即去年10月10日,顾少强宣布结婚。但他们的婚礼被媒体形容为,“没有婚戒、没有婚纱、没有仪式、没有家人”。

顾少强说她很生气,因为她和丈夫的家人,都支持他们的婚姻。家人没来,是因为“老人年纪大了,行动不便”。顾少强的妈妈65岁,家婆78岁。外界看来,“65岁不算大,而且女儿结婚这么大的事,竟缺席,说不过去。”

此外,顾少强还有个姐姐。丈夫有4个姐姐、1个哥哥。但他们都没来,人们也议论了:“老人没来就算了,兄弟姐妹都不来吗?”

议论的人可能忘了,他们结婚这天,在顾少强和丈夫的人生中,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宣布:他们的客栈,这天开业。很多媒体,汹涌而至。

对双方的哥哥、姐姐都没来参加婚礼,顾少强告诉《南风窗》记者,“他们都在上班啊,上班为什么非要请假过来啊?”她说她对此不能理解。

她和他的世界

正是一些不大合常规的表现,人们对他们的婚姻“并不看好”。顾少强也注意到这些流言蜚语,她说:“我和丈夫一天恋爱也没谈,就在一起,别人认为这太草率了,但我们感受到了彼此的用心。”

任何人的婚姻,都不可能让所有人祝福,但让顾少强不能接受的是,有人诅咒她小孩。“太恶毒了!”她说她注意到了网上的留言。

顾少强怀孕的事,是今年4月,媒体在周年回访她时不小心“发现”的。这样,这个还只是以胚胎形式存在于她肚子里1个多月的生命,就被天下人尽知了。

《南风窗》记者走进顾少强夫妇生活,是今年4月25日起。

这天下午5时,在位于成都市街子古镇的一家客栈里,坐着一位长发朝后高绑的中年男子,约1.8米个头;他的皮带上,镶满了“图钉”一样闪亮的钉子;他的两只手上,也戴着手串,那是暗褐色的佛珠:手臂上,是纹身。

眼前这个另类的男人,正埋头玩手机,偶尔抓起茶台上的电子烟,抽一口,放下,如此往复。这男人是顾少强的丈夫,有着一个仙风道骨般的名字――于夫。

于夫不是真名,他真名叫于占国。不过,和顾少强结合前,很多人对他识别的标签就是,“发匠于占国”。随着曝光率增多,和妻子走红的,还有“于夫”。百度上,没找到这个“于占国”的任何消息,但这“于夫”早已名满互联网。

于占国是哈尔滨人,比顾少强大4岁,今年已经40岁了。他和顾少强是去年春节初二,在云南大理的一家咖啡店相识的。

当时,利用寒假外出游玩的顾少强,在店里做义工(包吃住,不给工资),于占国一个人来到店里喝咖啡、看书,并时不时摸摸店里的古木、雕花。

在店里,于占国通常一呆就是大半天,且常来。在顾少强眼中,当时的于占国,更像是“等艳遇”的家伙。一开始,顾少强对他没好感,因为感觉他“太时尚,还纹身,不靠谱”,“感觉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甚至做普通朋友都没可能。”

这种不可能,最后成为可能。一天,于占国走的时候,和她要了电话、微信。从查看对方微信朋友圈开始,顾少强发现于占国的爱好、价值观和自己相似,于是更注意他,并和他聊天。

从大理回到郑州没多久,顾少强辞职了。也因辞职,顾少强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她的一位大学同学,三番五次强烈要求见她一面;多年没联系的同学,也给她打电话;一些景区和企业希望请她代言;甚至某岛国的总理,也希望她推荐该国旅游资源。

但顾少强想见的,就是在成都理发的于占国。因为“于顾一家”:相识期间,于占国告诉她,有个很灵的易经老师告诉他,“2015年,在西南方向,他将遇到真爱,将遇到一个姓顾的姑娘”……这让他们的情感,更充满神秘色彩。

如今,说到这个易经老师,顾少强告诉《南风窗》记者,“我也没见过,但听说很灵。”说着,她一脸甜蜜地笑了。

去年辞职的那几天,于占国给顾少强打电话时,感觉她情绪不是很好,就说“你情绪不大稳定”。顾少强有些生气,她表情夸张地说,“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我可能一降落在成都机场,马上就被(媒体)活捉了。”

和互联网热捧的不一样,于占国“冷冷的”,“你那么在乎别人的看法,那就把机票退了?不要过来了!”这一激,顾少强更决断了,她说,“你等着!在成都请我吃火锅!”2015年4月16日,顾少强从郑州飞到成都。

当然,在机场,她没被活捉,因为很多人其实不认识她,那只是错觉。

不过,外界的热和于占国的冷,始终让她感觉:于占国更特别。当晚吃完火锅后,他们回到了于占国的住地。于占国还是冷冷的,“床铺好了,你去睡吧”。然后,拿着毛笔,他若无其事写字。

有记者见过于占国写的毛笔字,写得很一般,但理发的“发”的繁体字,他写得还可以。

4月25日,《南风窗》记者和于占国聊天时,他谈对人生的看法,谈到了邻里关系。于占国说他和街子古镇的人很少来往,因为“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谈到人生时,他说“人生就是矛与盾的关系”。

他的话有时蕴含着“佛的味道”,但结合访谈语境,在上下文对接上,又时常存在逻辑对不上号,或引用的不能阐释相关内容等问题。

不过,记者的采访还是引起客栈客人的注意,有人围了过来。一位客人对于占国的回答,恭维地“点点头”。见有人认可,于占国越说越大声,最后,他问这位客人:“怎么样?豁然开朗了吧?”

客人继续点点头,问:“于老师,您是哪个学校毕业的?”,于占国说,“我中学没毕业”,但“爱看书,我最爱看书了。”

20多年前,读初二后,于占国确实就没上学了。《南风窗》记者问他,“平时爱看什么书?”,和顾少强以及他朋友说他爱看《平凡的世界》、三毛等相关的名著不一样的是,于占国说他爱看“《故事会》、《知音》……”

于占国还说,和顾老师相处一年,他对心理学也懂不少。因为一些人来找顾老师,顾老师不在时,“我也能应付半天。”

客栈的客厅有个书架,书架上有《红楼梦》、《平凡的世界》等很多名著,但很多书是新的,甚至塑料膜都还没开封。几天跟访发现,于占国通常一早就拿着手机,在楼下的茶台旁玩手机,晚上他在书柜旁用手机看视频。于占国承认,“这几年,很少看书了。”

被闯入的世界

走红后,顾少强夫妇要静下来,是比常人难得多。今年4月,因媒体周年关注,顾少强的世界,不断被侵扰:

一家婚庆公司给她打电话说,“我觉得你们的婚姻不完美,因为没有婚纱、没有婚戒,也没有仪式……”对方说要给她补一个仪式,其实是想借助她的名声,炒作一下自己的公司。顾少强很恼火,“怎么能用你的眼光,来定义我的婚姻?”

还有人来到客栈,进门就挥动着手中的报纸大喊,“顾少强!于夫!”。当时,顾少强正做饭,对方“啪”一声,把报纸砸在灶台边上,说“这份报纸有你们的报道,我给你们拿来了”。然后,对方站在她身边,举起手机拍自己和顾少强在一起的照片,走时不忘说,“给你宣传宣传。”

顾少强很不爽,“你朋友圈才几个人啊?帮我宣传还是帮你自己做宣传啊?你不就想证明你见到了活着的顾少强嘛,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作家也来了,他们来后,要求顾少强从她父母那一辈讲起,说要给她写书,帮她出名。

官员也来了。有时顾少强没出门搭理,随行的人会在门外故意大声说,“走吧,走吧!有什么了不起啊?”

顾少强正躺在沙发上休息时,也会有游客突然推开大门,举着相机对她猛拍,“哎,进动物园也要买一张票啊!”顾少强抱怨说。

还有一次,一帮客人进到客栈参观,一妇女说,“这里很漂亮”,随行的接话说,“那你嫁给老板啊”。这妇女又说,“老板已经结婚了”,贫嘴继续,“那你可以当他二房啊”……顾少强吼了起来,“你可以给你老公找二房吗?”

“网红”后,他们的私人世界,常被侵扰。

情怀退去后

不过,随着名声外扬,顾少强也为商业代言了:她为河南一家旅游公司代言,担任“出行体验师”,享受终身免费旅行的待遇:她和一家O2O的教育平台签约,重回讲台任心理学老师;她的字被商家看中,方正字库让她抄录了7000多常用字,并起名“顾事体”。顾少强告诉《南风窗》记者,“如果卖出去,我就有30%的提成了。”

有人说顾少强越来越不纯粹了,说好的情怀呢?顾少强不在乎,“情怀是你们赋予我的,我不会被别人左右”,她还说,“通过商业手段获得更多物质,去看更多世界,为什么不做?”

网友认为她说好看世界,结果没去,反而“跑去成都结婚、开客栈、生娃”,这是欺骗。顾少强觉得好笑,“我和老公去后山转一圈,看花看草或到都江堰看场电影、吃个冰淇淋,也是看世界啊”,“而且看世界是很漫长的事,不是短时内突击完成的任务。”

顾少强还说,她乐于做慈善,有时为了慈善去录制节目,客栈就得关门,损失挺大。很多人可能奇怪:客栈有服务员,为何他们去录制节目,客栈就得关门?

顾少强解释说,阿姨(服务员)是本地的,他们不上晚班,下班后就回去打麻将了,不在客栈过夜。这样,晚上,就是他们夫妇在照应。

不过,和客栈服务员交流时,两名服务员均向《南风窗》记者表示,“不会,不会关门,客栈从没有因他们外出就关门的!”服务员说,“还有徐管家在。”

徐管家也向《南风窗》记者证实,顾、于不在时,晚上就是他来值班,不会影响到客栈经营。

此外,参加电视的节目录制,除报销往返机票和吃住外,还有几千块钱收入。

当情怀退去,顾少强和我们一样,同样面临着生活上的喜怒哀乐。

今年4月27日,顾少强夫妇受邀前往重庆参加一场“优质项目与爱心拍卖活动”。赶去成都坐火车前,顾少强的一张银行卡找不到了。

于占国生气了,不断质问顾少强“到底放哪儿了?”顾少强像犯了错的小孩一样,一边埋头将挎包从里到外,不断翻找,一边低声说,“就放这儿呀,记得就放这儿呀。”于占国急了,他生气时的口头禅,“废物!”从嘴里蹦了出来。

银行卡后来在于占国的身上找到,因受委屈,顾少强争辩两句。于占国面色阴沉,抓起茶几上的背包,匆匆朝侧门走去,上了一辆皮卡车。“嘣”一声,他把车门重重关上,并迅速发动汽车。车上很快传出于占国声音:“走不走?!”,顾少强一路小跑,匆匆上车,坐在副驾驶室上。这时,徐管家提醒,“谁的包?”

记者赶紧跑出去问:“于老师,谁的包落在椅子上?”于占国没说话。这时,顾少强朝车后排看了看,发现于占国没帮她把包拎上车。怀有身孕的她,只好下车取包,“嘣”一声,这回她也将车门,重重关上。

记者帮她拎包上车,并坐在皮卡车后排。车子开始朝成都东站出发,路上,三个人的车子里,格外安静,除了导航的“说话声”,没一个人说话。

意识到气氛太尴尬,于占国摁了车内的音乐键,音乐响起。

40分钟后,车行到温江北收费站,收费员不让通过,并问于占国:“你们是什么车?”,于占国说,“货车”。收费员说“这段高速不允许货车通行”,于占国于是改口说“客货”,服务员再次回应,“客货也不行。”于占国只好掉头逆行退出收费站,拐弯处,险象环生。

皮卡车停在成都东站附近,顾少强夫妇上了当天下午2时27分,由成都东开往重庆北的G8529次高铁。高铁上有很多空位,15号的车厢里,于占国坐在靠窗的11A,顾少强坐在靠过道的11C,中间的11B始终空荡荡。

列车到站时,迎接他们的不再是皮卡车,而是宝马。来接的人在出口处没找到人,就接连打了几个电话。挂电话后,于占国的“废物!”,再次蹦出。

次日活动开始前,顾少强笑盈盈地挽着于占国的手,走进会场,一脸甜蜜。活动现场,顾少强和他人合唱一首《感恩的心》。曲落,顾少强夫妇退场。整个过程,没有围观,没有簇拥,没有排队索要签名,更没有媒体专访的安排。

一切都很平静,倒是主持人不平静。舞台上,当着几百人的面,主持人激昂地说,“顾老师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还刚刚推掉了上海电视台的专访,不远千里(实际是300多公里)从成都赶到重庆来参加这次慈善拍卖活动……”

其实,此前几天,顾少强夫妇一直呆在街子古镇的客栈里,上海电视台专访,更是一个多星期以后的事,“5月7日去上淘录制节目”,早前,于占国曾向《南风窗》记者透露。

但身处时代的漩涡,谁的世界不被裹挟?谁的人生又不曾挣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