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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英子谈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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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子先生于2009年8月5日在华东医院逝世,享年95岁。回忆我们相交二十余年,每次去他家中时,听他谈有关读书的话题,令我受益良多。

上世纪80年代,在一次会议上我与冯英子先生相遇。当友人向他介绍我是在上海图书馆工作时,谁料他开口就问什么馆?是上海哪家餐厅?”“很好,我们有得吃了。”让在场的人们都捧腹大笑。原来是他耳背闹了一场笑话。他连连向我道歉说:“对不起,我的耳背总出洋相,真不好意思。”还说:“早知道你在图书馆,我一定叫你先给我占一个座位,免得我也来抢。”大家又一阵欢笑。

过不久,一天的下午,我去武康路冯老家,其实是冯老来电相邀的。当我一进门见一位和蔼的老太坐在轮椅上,热情地与我打招呼,还说:“他已在书房里等候你了。”然后她大声对着书房喊“你的客人来了”。这时我已猜着这位热情老人就是冯夫人了。只见冯老笑呵呵地走出书房,连说:“欢迎光临敝舍。”当我们俩相对坐下,寒暄几句后,他说:“不好意思请你来,因我需查有关资料,电话中讲不清楚,只能劳驾你亲自来一趟了。”他递过一张书单,我看大多是徐家汇藏书楼的旧报刊。当时我不露声色,毫不犹豫地把这书单接下来,并很快地完成了任务。事后,他得知我在南京路上班,不仅专程去徐家汇藏书楼查找的,并复印了一些资料,非常感激,还夸奖了我一番。

有一次,他突然对我说:“你知道吗?我曾当过‘小堂名’。”原来在他七岁那年,随母亲来到吴江的同里镇,镇上有一个唱堂名的班子,叫凤鸣堂。堂名在当时是豪门权贵在婚丧喜庆时用的演奏班子,大抵有七八个人一班。为了适应迎亲、送丧等的需要,另外抽出几个年轻的跟着沿途吹打,成为一种仪仗队,这种堂名一般六人一班,因为都是年轻人,有的还是娃娃,所以大家叫小堂名。有时他们缺人,常叫他去凑数,他从小不会乐器,给了他一对磬子,在奏乐的时候,只要敲响磬子就行了。他笑着说:“好在这种演奏是在行进中举行的,人家只是为了看热闹,也没有人来管你演奏的质量,而我这个小小的南郭先生,是滥竽充数的。做一天小堂名,除了供吃穿外,每天有二百文收入……”

1996年上海图书馆新馆落成在淮海中路上,离冯老家不远,那时他已离休,我就去得更勤了。有一次冯老讲了一个故事,说他刚进报社时,对付几条简单的社会新闻并不难,但有一次要他写社论,由于知识不够,他将《南京条约》错写成《马关条约》。第二天,另一张报纸马上有人写了一篇文章挖苦他,使他受到了很大的刺激,觉得要做一个新闻工作者非认真读书不可。于是从中国近代史开始读起,了解历史上的许多事件。另外一个促使他认真读书的因素,是范长江对他的影响。他读了大量历史方面的书籍,包括世界经典名著,他说:“我有你们图书馆的‘参考外借证’,过去常去借书,图书馆对我帮助很大,读书使我受益无穷。”

当冯老谈到范长江时说,我能不能成为一个新闻工作者,开始自己也很怀疑的。我结识长江后,才入了门。他娓娓道来:大约在1937年九十月间,战火纷飞,硝烟遍地,像我这样一个既无学历,又无乡亲可以照顾,而且身边连一个铜板也没有的青年人,到什么地方去呢?在彷徨之际,我想到了长江。我并不认识他,只是因为爱读他的战地通讯,对他产生了仰慕之情。我也用“焚戈”的笔名为《大公报》写过战地通讯,可是我并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向别人打听,得知长江姓“张”,于是我写了一封信给《大公报》的“张长江先生”,说了我的境遇,问他能不能给我找个工作,谁想到信写出第二天,我忽然接到了一个电报,拆开一看,是长江发来的,那上面写着“如愿共甘苦,请即来沪”九个字。这一惊喜真是非同小可,于是我决定到上海去。这一去改变了我的人生。对他的知遇之恩,提携之德,耿耿难忘。

冯老情绪有点激动,两眼还饱含着泪水,足见他对范长江感激之深。我即劝他慢慢说,别太激动,免伤身体。尤其是他谈到1959年在上海锦江饭店与长江晤面,竟然是他们的永诀。他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淌下:“我对长江的感情,我对长江的怀念,是不应当用知识分子的那种矜持来代替的。因为长江是三十、四十年代新闻记者中的一面旗子,而且他不仅是单枪匹马,更重要的是他带动了一大批人,组织了一大批人,使这些人从抗战走向进步,从旧世界走向新世界,在中国新闻史上,这是没有先例的。”听他的一席话,使我深受教育。

大约2000年后,有一天冯老来电说他已搬了新家,希望我有空去聊聊。隔了几天的一个下午,我去长宁路上的冯老新居,他住在一幢高层大楼里。我从10楼电梯出门,见冯老已笑呵呵地站在门口迎接。一进门他家门是个大客厅兼书房,崭新的一套皮沙发,靠墙一排书橱,房内陈设给人全新的感觉,布置得非常雅致,使人特感温馨。我俩坐下后,他的续弦严倩莉笑盈盈地给沏上一杯茶并说道:“冯老一直很挂念你,是我拨上你家电话后,他才接过去的。”自冯老前妻逝世后,他的新夫人在冯老武康路的家我见过,她是一位有文化的知识女性,与冯老有共同语言。在她悉心照顾下,冯老晚年过得非常愉悦!老人晚年最得意的事,是失散多年的女儿终于找到了。然后他又兴奋地说:“过去曾与你讲过我有一个女儿被送走,你还记得吗?”事情是这样的,在抗战前夕,他妻子又怀孕了,那时他们已有两个孩子,生活困难极了,而且当时局势紧张,冯英子也准备去打游击。他把妻子托友人照顾,不久第三个孩子出生,是个女儿,那时生活拮据,妻子因没有营养,没奶水,又请不起奶妈,写信来问冯老怎么办。当时冯英子咬咬牙说送给别人吧。后来妻子在重庆《新民报》上登了一条为女征求父母的广告,结果被的一个姓贺的宣传干事收养。因他夫人刚生了一个孩子夭折了。冯老这个亲生女儿就这样被他们抱走了。后来才打听到女儿被姓贺的人已带往台湾。这时冯老高兴地说:“我们父女俩失散了将近半个世纪,竟然相逢了,真是一个奇迹。说明我的运气好。女儿叫贺德芬,是台湾大学法律系教授、台湾大学教育改革促进会理事长。”老人十分欣喜,他说:“我将90岁了,有人问我长寿秘诀,我回答:一个人心情开朗一点,少一点心机,多一点透明,那么就会多一点健康,我现在剩下的就是快乐!”

冯老走了,往事还历历在目。记得冯老在《我谈读书》中有人问他,做记者最重要的是什么?回答:“读书。”做编辑最重要的是什么?回答“也是读书”。他说:“一个成功的记者和编辑,不是靠谁人的提拔和谁人吹捧出来的,而是靠自己那支笔,靠自己和人民群众站在一起奋斗出来的。”1999年他还给我书写“读书怡情”四个字,并笑吟吟地说:“我们都是读书人,你一辈子在图书馆里读书,自有一番怡然自得的乐趣,其实你也并不轻松啊!”

受到了前辈们的教诲和点拨,令我受益终身。

2011年2月于书缘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