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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命的白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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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他40岁,作为主摄像,随电视剧组辗转到上海拍戏。组里的女三号小珂有事没事总爱在休息时给他房间打电话,这样那样地沟通第二天的拍摄。他明白,本应该与导演沟通的事情却找他,必定有剧情以外的事情。他不躲避,也不点破,接着电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除了剧情,其他皆无话。

而小珂却经常送来水果和零食,打着感谢的幌子,笑吟吟地盯着他。

他从摄像机的监视器里,无数次地聚焦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每一次镜头推到特写,他都被那滚滚的炙热的眼波烫得心跳。而他每次都屏住呼吸,稳住心神,抓牢摄像机摇柄,把准焦距,努力让自己保持正常的工作状态。

半个月后的某天,所有的摄制人员都去了现场,唯有他从急诊室打了退烧针回来,躺在床上如浮在云端。这次他莫名奇妙地发烧,迷迷糊糊地沉在宾馆的寂静里,想北方虽不太温暖,却有女儿和妻子的家。

他的妻子是一个没有什么表情的女人,恋爱和结婚之初,这是他最欣赏的优点。因为他厌恶了从懂事起母亲三天两头不站在街头就站在家里,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张旗鼓地哭闹。所以,到了不得不结婚的三十岁,他找女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安静。

她安静极了,他若不与她说话,她会整天整天没有声音。超常的沉默令她不像个人,更像一个物件,来到世上,并不是为了完成某种任务,仅仅是为了活着。

他开始很享受这种安静,可是三年后,他被家里的无声无息弄得有些歇斯底里。他便把自己灌醉,回家找事打她,目的只有一个,让她痛痛快快地扯着嗓子,与他打一架,痛哭一场。

可是,一巴掌下去,她噙着泪望着他,依然没有一丝声音,包括一丝抽泣都没有。这第二巴掌便落不下去了,他抱住她,为她擦去眼泪,认了命。

第二年,在母亲病重时刻,她给他生了个哭声嘹亮的女儿,家里从此有了声音。可惜,她奶水不够,女儿又一口也不肯吃牛奶,他们只好买奶粉。可偏偏女儿吃了别人送的进口奶粉后,国产奶粉竟然一口不吃,他们只好紧衣缩食,一边保证母亲的住院费用,一边保证女儿吃上进口奶粉。他看着舍不得花钱而在月子里没吃什么好东西的妻子,心存感激地自责自己的无能。

母亲病好后,背着债的他一咬牙,辞去电视台稳定却薪水一般的工作,跟了电视剧组,开始东奔西走。

与电影相比,电视剧不是个太讲究艺术的热闹东西,却很赚钱。他一走三四个月,拿回家的却是以前两倍的整年工资。一年拍三部戏,还了欠款,三年可以交新房子的首付,五年可以还完贷款买上车,即使干十年停下来休息,孩子上学和自己养老的钱就都有了。

为自己订了一年赚至少30万的目标之后,他拎上盛着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四季衣服的大行李箱,奔走于各摄制组之间,每天12小时以上地靠在拍摄现场,在寒风和烈日之下,把银行的存款数字,用血汗一点点垒高。

想到这里,他伸出绵软无力的手,摸过枕边从不离身的腰包,拿出里面的存折,看了看上面的数字,用加减乘除计算距离最终目标还有多少年到达,在每一年里还要赚多少钱拍多少戏。可是,满脑的混沌让他无法算明白,只好把存折放回腰包,轻轻拍了拍,于迷迷糊糊中,存着一分踏实,闭上眼睛,慢慢沉入昏睡。

门不知何时轻轻地开了,有个身影飘过来,坐在床边,把红彤彤的冰凉凉的西瓜放到他的唇边,他在梦里看见一张美丽的脸,他想,这一定是长大的女儿。于是,他张嘴,把西瓜咽下去,任那甜蜜的冰霜慢慢地把他浑身的烈火一丝丝浇灭。他很快陷入一种宁静的温暖,在一股冉冉游走的香氛里,他隐约瞧见小珂轻轻地吻着他的额头说,清哥哥,你快点好起来吧,你病倒了,我的天都塌了。

他在梦中说,小珂,我不是你的天……

这件事并不是他最不好启齿与人说的,这部戏里,更有一些另外的事情,成为他永远封陈的秘密,不敢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不能告诉家人。

病好后的一个夜晚,在上海胜强影视基地,他作为副摄像负责B组的拍摄。那一夜的前三天,他们每天九点出工,晚上两点收工,工作时间达到十八小时,组里的工作人员人困马乏,除了工作,谁也不想多说一句话。

那夜拍的是剧中女三号之死,扮演第三者穿着白靴的小珂,按照剧情,不知情地喝下爱人放了巨量安眠药的咖啡,一双白靴子坠地,一个玉人横卧,永不再醒来。

他从特写拉到全境,四周静悄悄的,唯有灯光模拟的闪电,嚓的一下,打出寒冷和冰凉。

突然,在闪电瞬间的刺目光芒中,他发现,镜头里,闭眼横卧的小珂身旁,坐着一个哭泣的女人。身躯轻轻一晃,伸手去摸小珂的脸。

他一惊,赶紧从寻像器前抬头。可是,现实中的小珂身旁,空无一人。

他揉揉眼睛,觉得是错觉。在拍摄中,不可能有不相干的人闯入镜头,现场也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执行导演吆喝重来,副导演继续喊:准备――开始!

他又从特写拉到全景,在闪电炫目的瞬间,他第二次看见了那个现实中不存在的,却在寻像器里存在的女人。她没有看小珂,而是满眼泪水地盯着镜头。他下意识地从全景推向那个女人,那女人酷似小珂,却又不是小珂,她盯着镜头,泪水滚滚而出,嘴唇轻颤,似乎想对他说什么。

这时,执行导演恼怒地大喊:张少清,你为什么推空镜?

这声叫喊令他猛醒,他发觉寻像器里根本没有女人的脸,没有泪水,只有一双白靴子。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推到白靴子上,更不知道他看到的是真实,还是幻觉。

他只好悻悻地把摄像机交给助理,出了灯火通明的拍摄区域,缩到一边,点根烟,对着漆黑的人工仿建的亭台楼阁,一口接一口地吐烟圈,让自己慢慢镇定下来。

这晚收工回来,小珂给他打电话,说有些事情令她紧张和恐惧,她需要他帮着拿主意。

他们约在宾馆北边松金路的尽头。这条路因为修桥,暂且不通,一道隔离将路拦腰斩断。幽暗的路灯在他到达时,突然灭了。他一怔的当口,胳膊却被人拉住。小珂的声音和身体一起偎上来。

清哥哥,这个剧组是个黑窝,根本不是拍戏,而是洗黑钱,这个剧也绝对播不出去,你带我走吧!我有一大笔钱,足够我们去天涯海角,在属于我们的桃花源里生活一辈子。

小珂的软语在他听来,跟冬夜一样冷得令人哆嗦,可小珂的身子却又像春天一样暖烘烘在钻进了他的怀里,柔软的令他迷醉的嘴唇寻上来,只轻轻地一触,他立刻坠进黑暗的魅影里,身体无限膨胀,越陷越深。

小珂没费什么力气,便把他抵到墙上,蛇芯一样的小手钻进他的衣服,抚着他的胸肌和骤然凸起的乳尖,喃喃地迷乱地一声声地低呼着清哥哥。

他一下忘了自己,唯剩下那个被小珂燃烧起来的清哥哥,情不自禁地顺着小珂棉服下的曲线起起伏伏地摸下去。

很可惜,这样的情节活该中止,因为小珂把一条腿盘上来,他摸着摸着,便摸到了一只靴子,于是,一道闪电又在记忆中闪亮,他又窥见了监视器里的那个女人和那双泪眼。他便轰的一声猛醒,推开小珂,转身跑回宾馆。

没有人关心他去了哪里和为什么跑得气喘吁吁,整条走廊的人都在他和小珂约会的这会儿睡了,明天早上九点出工,没人熬夜。

欲开房门的一瞬间,有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惊得几乎瘫倒,扶着门框转头,见制片人在背后给他努嘴,示意他去另外的房间。

在制片人宽大的套房里,他的面前搁着一摞钱,他闻到制片人指尖的雪茄里散发的那股香味,似乎是小珂身上常常弥漫的香氛的味道,不禁皱了皱眉。

制片人慢条斯理地说,兄弟,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你人不错,我记在心里了。这些钱的主人刚才还是我,从现在起,它们姓张。

他不解地问制片人为什么,制片人脸色很不好看地说,我破财,你免灾,就是为这个。

他知道不能再说话,便拿了钱退出来,关门前,听见制片人在背后说,今晚我没见过你。

第二天傍晚,拍着拍着,片场突然来了几个警察,制片部门吩咐赶紧收工,全体演职员立刻返回宾馆待命。

在中巴车上,一个坏消息刮得人心惶惶。司机说,女三号小珂跟她扮演的角色一样,喝了巨量安眠药,还割了腕,死在宾馆的床上。血淌了一床一地,整条走廊都是浓浓的血腥味。

宾馆楼下,警车非常多,宾馆楼上,警察非常多。他们把剧组所有的人分组盘问,问到他,他如实说了和小珂的约会,却省略了一些关键的话,更省略了与制片人的见面,只说暗恋男人的女孩很疯狂,很可怕。

他很自然地成为警察重点的关照对象,在他被警察带回去询问的时候,制片人上前说,兄弟,如果你是无辜的,兄弟们都会帮你证明清白。

他说,全靠你了!

5小时后,他被放了出来,因为警察在小珂的电脑里找到了一封遗书,得到了小珂暗恋无望导致自杀的依据。

不过,他回来后的5小时,制片人召集大伙开会说,得到了命令,剧组解散,违约金和劳务费去财务结清。

他和制片人擦肩而过,彼此点了下头,谁也没有说什么,就这么散了。

结清钱后,他第一时间赶回家,在安静的家里,守着妻儿呆了一个月,却夜夜噩梦。

在他整理行囊决定去另外一个剧组的那天,妻子逛街回来,对着镜子试新衣新鞋。

他抬眼一扫,立刻浑身冷汗,冲上去,挥手把妻子新买的那双白靴子从窗口扔了下去。

妻子愣了半天,突然放声大哭,那哭声让他猝不及防,甚至不敢相信,那声音是妻子发出来的,他紧攥着拳头,害怕鬼魂附体,准备随时夺门而出。

妻子的哭声慢慢变成了抽泣,她哽咽地说,我一直……想要双白靴子……想了十年……才舍得买回来……你为什么……给我扔了……

他沉吟半晌,在女儿背着书包上楼梯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的当口,迅速递给妻子一张纸巾,低声说,你明天可以去买十双靴子,但是这辈子,你不要让我看见白靴子!

然后,他笑吟吟地拉开门,冲蹦蹦跳跳的女儿伸出了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