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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 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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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定古城,有四街八道七十二条胡同,西大街上有条不大的胡同,叫胡同。胡同里的人都爱,追根溯源,都是受了高台阶黄家的熏染。

黄家祖上曾是明皇宫御花园的花匠。明亡,清军人关,花匠便流落到京南三百里的保定府。花匠会侍弄各种奇花异草,但最喜爱。日子安定后,花匠在院里种满了,还培育出了不少珍品,花瓣分单双,颜色有赤、黄、白、绿、墨。开时,邻居们都愿意到小院赏菊品茗,下棋聊天。耳濡目染,胡同里的人都对有了感情,在自家院落也种上,自得其乐,久而久之,这里便叫起了胡同。

清朝末年,动乱不止。民国后期军阀混战,保定屡遭战火,人们身家性命难保,谁还有闲心养花种草,胡同已名不副实了。除了黄家留了些异种名菊外,在其他人家已经是很少见到花了。

1942年,日本宪兵队长在城南让武工队给干掉了,新来了个队长叫松田。松田是个胖老头,他不像其他日本鬼子一样,整天蛤蟆般瞪着眼鼓着腮,动不动就“死啦死啦的――”,松田除必要场合,很少穿军装,他最爱裹身和服,穿着木屐,秃着脑袋,晃来晃去。松田是个中国通,喜欢故作儒将风度,并常以观花品茶装点自己。其实松田是个手黑心更狠毒的家伙,上任伊始,为给前任队长复仇,就血洗了城南东王庄。整整一个村子,两百多口人,全被机关枪突突了,连吃奶的孩子都没放过。

松田装文雅,自然就嗅到了黄家的,便打发翻译官来要。

这时的黄氏当家人,叫黄岩贵,五十来岁,已是花匠多少代世孙了。黄岩贵秉承了黄家园艺秘传,精心侍弄着几盆稀世奇菊,像命根子般护着,避不见人。

翻译官带着两个鬼子兵,气势汹汹地闯进高台阶黄家,一见那黄白红黑的奇菊,眼就直了,一声吆喝,就要搬花。黄岩贵急了,连忙阻挡,翻译官眼一瞪:“怎么,松田队长要花,你敢不给?”

黄岩贵怔住了,想不到就连这么几盆花草也难逃鬼子魔掌,不由长叹一声,眼泪差点掉下来。

翻译官脸一沉:“叹什么气,舍不得呀?”

黄岩贵苦苦地摇摇头:“不是舍不得,是担心你们养不好。”

“说的也是,这样吧――”翻译官满肚子坏心眼,

“你现在就给花打整调理一下,该上肥的上肥,该浇水的浇水,打杈掐叶,该咋着就咋着,就像大姑娘上轿前,等你拾掇好了我们再搬。”

黄岩贵心里这个气呀,暗骂翻译官是日本鬼子的狗腿子。可他发了话,这几盆宝贝,送也得送,不送也得送。黄岩贵心里憋气上火,可也在琢磨主意。这么好端端的至贵名菊,绝不能饱了洋鬼子眼福!他主意拿定,进屋配了点水,细细地浇到花里。

松田非常惊奇,中国竟有这般五颜六色美妙的,高兴得不得了。把花摆在最显眼的地方,一有空闲,就把鼻子眼睛凑过去,又闻又看,恨不得吃进肚里,长到心上。可是好景不长,两天后,那一盆盆绚丽的便全枝枯叶败,死了。

“妈的,定是那老东西在水里搁了啥物件,把花浇死了!”翻译官一见,比死了他亲娘老子还急,立马操枪带兵,直奔胡同。

自从花被抢走,黄岩贵就把一家老小送到乡下。他知道,花一死,鬼子必来找麻烦。乡下的亲戚劝黄岩贵也留下,黄岩贵说,松田找不到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咱一^做事一人担,大不了随花去了,一死了之。

高台阶里冷冷清清,只黄岩贵一个在家。

翻译官像只发了疯的狗,“老东西,你好大的胆儿!说,你是怎么整死的那花?”

黄岩贵早有准备,不急不慢地道:“这就怪了,花从这搬走时还好端端的,到你们那里死啦,倒来怪我?是中国理还是日本理?”

翻译官气得呲牙咧嘴,一时竟找不出话来,瞪了瞪狗眼道:“好你个老东西,嘴还挺硬,我不跟你磨牙,到了宪兵队,你就知道马王爷几只眼啦!”

松田不像翻译官那么低层次的张牙舞爪,他客气地请黄岩贵坐下,礼貌地让茶让烟,然后才操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说:“黄桑,你的养花,大大的专家,说一说,这些花,死啦死啦的,为什么?”

黄岩贵抱定殉花念头,心里极为坦然,平静地答道:“人有人性,花有花性。这几盆花在我家里,习惯了清净环境,来到这里,白天警笛响狼狗叫,夜里皮鞭抽犯人嚎,哪受得了这般惊吓!中国有句俗话,叫做‘人挪活,花挪死。’”

“放屁,”翻译官跳起来,“是人挪活,树挪死!”

黄岩贵白了他一眼:“花木同性同理。”

松田虽然不动声色,但心里明白,这个黄老头是个挺有骨气的中国人,把花弄死了,却胡说什么花性、环境,实际上是不肯为大日本皇军服务。有心拉出去喂了狼狗,可转念一想,你骨头硬,我非叫你弯下腰不可。对松田来讲,杀个人像捻死一只蚂蚁,所以他更愿意看到硬汉低头。钝刀子比快刀子更能征服人,于是,松田阴笑着点点头:“你的话,我大大的明白!”

翻译官惊叫:“他是胡说八道呢!”

松田一指翻译官:“你的,说话的不行!”

松田的木屐“呱嗒呱嗒”来回响着,猛地停住:“黄桑,你的,宪兵队种的干活,开花前,摆个大大的日本国旗,太阳,用红的菊,旗面,白的。九月九,你们的重阳节,我的,赏菊饮酒,大大的好。”

想不到松田会出这损招,黄岩贵一时竟不知所措。

松田唤进鬼子军曹,严厉命令道:“太阳旗,你的责任,没有,死啦死啦的!”

躲在乡下的家里人,听说黄岩贵被抓进了宪兵队,急得不行,宪兵队是什么地方,死不了也得扒层皮。黄岩贵的家里人找到了在当带活动的武工队,武工队张队长得知后,心想黄先生懂园艺会种花,抗日胜利了,是用得着的人才,咱武工队得管。于是,张队长就捎信给黄岩贵,让他把鬼子的条件先应下来,然后再想办法。

既然武工队让这么做,黄岩贵心里就有了底,张罗着去种了。

谁知,此后武工队再没信儿来,过年开春,一簇簇菊苗拱出地皮,老黄这个急呀!家里来人看他,老黄赌气说:“告诉武工队,我快成汉奸了!”

其实,武工队也急。

若单为救黄先生,也早办到了,但武工队却有更大的谋算。张队长想用太阳旗来打击松田的气焰,为东王庄的乡亲讨血债。一来计划不易过早暴露,二来还有两个难题没有解决。一是宪兵队戒备森严,不好得手,炸药如何弄进旗里,何时安放,怎么防潮。再就是起爆最好在九月九鬼子聚会时,如何掌握时候,怎么控制起爆?

武工队里有个战士叫刘响,入征前是阜平有名的石雷大王,制作的各色石雷,神鬼见愁。张队长叫他解决这两个难题。

刘响不愧为石雷大王,潜心琢磨了些日子就有了办法。用夹底花盆装上雷管炸药提前送进去,然后装上栽花,神不知鬼不觉地布置进旗里。定时起爆,并用喷壶漏水计时,浮漂连接鼠夹子拉弦。刘响反复测试,时间可控制到12个钟头。也就是说,黄先生早起将喷壶启爆装置安装好,上午借故溜出宪兵队,武工队派人接走,那旗到晚上鬼子赏菊时自行爆炸。

张队长觉得这办法挺好,就拍板决定了。先通过关系,特制了十几只夹底花盆,秘密装好雷管炸药,待移苗定盆时,混在普通盆里送进宪兵队。

黄岩贵得知武工队计划后,暗伸大拇指,心说这半年工夫没白等,就不动声色地配合起来。

入秋,宪兵队门口影壁前搭起铁架子,高两米长四米,架子是斜面阶梯形,上面密密匝匝地摆满盆栽秋菊。老黄将红菊栽到夹底花盆,组成圆形,放置菊旗正中,十几条细细拉弦,秘密放在盆底下铁架上,只等重阳节清早,再连接喷壶启爆器。

时光荏苒,绽开,菊旗渐渐显出白底红心的膏药状。松田的脸,也像般笑开了。他不仅满足太阳旗的杰作,更得意征服黄岩贵的成功。要知道,老黄乃是皇室花匠的后人,闻名全城的园艺师呀。

也就是在重阳节的前几天,北平驻屯军来了个战地记者,见到太阳旗,十分惊奇。松田介绍了菊旗来历,记者更是叫绝。记者说,从被迫献花,治死花,到精心育花,组成日本旗,再加上黄老头的身世和社会影响,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胜战故事!我要给你们拍张旗的合影,在东京、在全世界的报纸上发表。松田高兴得直喊“吆西――”

松田和记者是用日语交谈,在一旁拾掇旗的老黄,根本不知道俩鬼子在说啥,只见他们眉飞色舞,心里就挺腻歪,刚要转身离开,翻译官喊住他:“娘的,老黄头,天大的露脸事,松田太君要跟你合影,照片还上东京报纸呢。”

黄岩贵惊呆了。原本想,再熬几天到重阳节,菊旗大爆炸,出出自己的窝憋气,也为东王庄乡亲报仇雪恨,可怎么也想不到松田要同自己合影上报纸,这怎么成?跟双手沾满中国人民鲜血的日本鬼子合影照相,是辱没祖宗、千古留骂名的勾当,宁死也不能照呀!

这时,翻译官又催: “还愣着干啥?甭给脸不要脸,快去。”

无奈中老黄望见那耀眼的红菊,想到那花盆下的细线。一瞬间,他拿定了主意,对翻译官和松田说: “你们先站好,有盆花歪了,我扶正了再来”说罢,他灿烂地一笑,就钻到花架下。

“轰――”天崩地裂一声巨响,花旗炸开了花,残花碎叶,泥块瓦片,裹着几个鬼子一起飞上天。宪兵队鬼哭狼嚎,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