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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前,雨狂风骤的十年“”刚结束,天津一幅描绘迎春花绽放的作品,成功地表现了人们的心花怒放和无限生机,在全国美展中赢得普遍赞誉。两名作者都是天津人,其一是画界耳熟能详的孙其峰;另一便是开始崭露头角的霍春阳,霍春阳是孙其峰的学生,那时只有30岁。此后,随着霍春阳不断推出新作,不断悟入艺术的真谛,不仅产生了广泛影响,而且在艺术思想回归深层传统后,渐渐形成别具一格的独特风格。十余年来,这种风格日益完善,不胫而走。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当代中国画坛上,霍春阳是一位很有影响的中年实力派画家,虽然实力派画家也不下数十人,但有的实力在造型,另些实力在笔墨,而霍春阳的实力是全方位的。尤以讲求境界的小写意花鸟为胜。“”后的小写意花鸟,有两个引人瞩目的现象:一是改变了传统的折枝布局,画林间花草的原生态,层次丰富,茂密繁盛;二是改变传统的水墨为尚,推进晚清近代以来对色彩的发挥,追求不同于前人的视觉效果。而霍春阳的小写意花鸟,却以简静的特色卓然自立,不但形简神完,笔精墨妙,尤擅淡墨干笔,而且简约疏淡,或疏花简叶,或只鸟片石,空灵虚静,幽秀淡远。一切历历如在目前生动形象,都无例外地隐约在光风霁月之中,清如水洗,静如天籁,似有若无,欲显还隐,真可谓“若恍若惚,其中有象”。可以看出,在他的心目中花鸟生命和宇宙自然是融为一体的。他不满足于讴歌鸟鸣花放的生韵,而是积极引导观者去品味淡而有味的太羹玄酒,去感悟充满光明与智慧的精神之光,特别致力于作品精神境界的玄远灵明。这正是霍春阳的独到之处,也是相当一部分画家忽略的。
如今,随着城市化的迅猛进程,流行文化的追波逐浪,许多画家为了引人注目,每每着意开发眼球效应,笃力追求视觉冲击,尚繁复铺陈,讲平面构成,崇色彩缤纷,甚至以刻画为工,以躁动为美,为此而花费心思引进西方的观念,在不同程度上疏离了传统的奥义。对于前人所讲的“赏心悦目”四字,得其“悦目”而失其“赏心”。霍春阳作为具有独特代表性的小写意花鸟画家,他的艺术不仅好在赏心而且贵在养心,实际上,多年来他的艺术探索一直围绕着在花鸟里表现前人很少致力的中国艺术精神的一个重要方面,这个方面就是超越自我与大化同一的超逸精神。所以我说,霍春阳是当代少见的逸品画家。
中国的艺术精神,有两个重要方面:一个是群体的执著精神,或以艺“载道”,着重反映并介入生活,“成教化,助人伦”,发挥其教育认识职能;或颂品节情操,讴歌心灵的升华,影响受众的精神品格。旨在避免内忧外患造成的基本价值观的失落,促成社会进步以及和谐安定的发展,过去称之为“神品”;另一个是个体的超逸精神,旨在面对困境与异化的现实,发挥其畅神——也就是精神逍遥的职能,艺术地营造一种摆脱异化、远离困扰,进入天人合一的宇宙诗境。旨在表现一种被过滤了的现实,一种活泼的生命意识、一种升华了的精神境界。过去称之为“逸品”。
自古以来,人物画更多承担了第一种职能,山水、花鸟画更多呈现了第二种职能。然而,霍春阳的花鸟逸品,却把个体的畅神与净化升华群体的境界结合起来,他的花鸟画,题材是古已有之,“四君子”占了很大比重。造型属于“妙在似与不似之间”,一般画鸟形似的成分多一些,画花木形似的成分少一点,非常适合早已自觉不自觉接受了传统既成图式的中国观众。笔墨严格恪守前人规范,但运用得生动自由,从容不迫。他的每张画都不画太多的东西,都以水墨为主,不用浓重火爆的色彩,偶尔利用灰黄的纸色,恰当地点染白粉,画里疏淡和悦的花鸟仿佛融进了生生不息的宇宙之中,呈现出虚静空明的灵光。
自古以来,画中逸品的阐述者,都强调了三个方面:一是精神的超越;二是笔墨表现的简约;三是境界的深静。对此,清代的恽寿平指出:“逸品其意难言之矣,殆如卢敖之游太清,列子之御冷风也。”“画以简约为尚,简之入微,则洗尽尘滓,独存孤迥,烟鬟翠黛,敛容而退矣。”“造化之理,至静至深。”前辈美学家宗白华,更把“深静”看做中国艺术表现的文化的精神,他指出:“它所表现的精神是一种深沉静默地与这无限的自然的太空浑然融化,合为一体。他所启示的境界是静的,画家是契默自然的,所以画幅中潜存着一层深深的静寂。”霍春阳的艺术恰恰具有上述的三个特点,可谓契默造化,简约深静,“幽情秀骨,思在天地”。
正如前贤所述,在传统哲学思想的陶融下,中国艺术虽然无例外地作用于感官,但从不满足止于感官的刺激,而是千方百计地引导观者超越感官,在体味“内美”或称“隐秀”中,进入“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境界。而只有深沉静默之境,才足以使内在的精神活动,在物我两忘中,达到一种超越艺术语言和物质世界的自由安详。对此深有体会的霍春阳,他的艺术正是有意疏离刺激人眼球的色线形,在表现对花鸟情境的微妙感动的同时,努力把欣赏者的神恩引向悠远无际的大化。他的画里着重表现的是一种“象外意”,是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群体精神,是在更高的没有烦扰、没有困惑、没有利害的宇宙诗境中获得的灵魂净化和精神自由。
霍春阳的艺术,从描写灿烂绽放迎春花的《山花烂漫》的有我之境,走到如今的无我之境,关键在于20世纪八九十年代之交大变。在80年代中后期,他像许多画家一样地向往新变,曾取法明清个性派的大写意,表现旺盛的激情,张扬创作的个性,也曾学习黄永玉富于构成意味的荷花,还曾把西方的构成手段、石涛式的山水与日本的少数字结合起来,追新逐异,务求“语不惊人死不休”。但自从他探索新文人画以来,便开始追究中国画艺术精神与传统哲学思想的关系,抓住了在传统文人画里表现得比较充分的以畅神为依归、以净化心灵和提升精神境界为目标的努力方向,为此挖掘传统,发扬光大,没有只在笔墨上、图式上、肌理上、表现主义式的感情发泄上下表面的功夫,既排斥了盲目西化的干扰,又从深层挖掘并激活着传统,我看这是一种由技进道的追求,是他比一般浅学画家高明的地方。
当代的中年画家,包括霍春阳在内,大多出身于美术院校,所有的美术院校又都是西学东渐的产物,虽然学的是国画,但殊少国学基础,思维方式与创作方法也接近西方的艺术家,常常把创新与传统对立起来,对于传统是传承明清个性派多,对上溯宋元的所谓正统派弃如敝屣。霍春阳的变法由个性派泼辣纵横的大写转入超越个性派境界空明的小写,首先得益于对传统文人画的潜入,新文人画作为西潮澎湃中的对立物,比较重视衔接近代几乎断裂的传统底蕴,讲老庄与禅学与艺术创作中个人的精神自由为多。大约在参与新文人画运动的过程中,他理解了老庄和禅学的超越精神,当时写给我一幅书法,写的就是“禅意”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