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炬 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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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盒中华烟是朋友王成显送的。说送不准确，应该说是王成显施舍给我的。我和王成显是光屁股玩尿泥的哥们。小时候。我和王成显常坐在村头路边上。四只小手撮起一堆黄土，掂着小尿到虚土上，和成泥巴，捏个小鸭了，小房子啥的。长大后人家包了个煤窑，日进斗金，一下子就发了。我呢，还在二亩三分地上前扒后刨，在土里找食吃。那天，我到县城去买化肥，从农资门市部出来，迎头碰上王成显，他说，走，哥们，咱弄二两喝喝?我说。喝就喝，反正你有的是钱，让我帮着花点也行。

酒足饭饱。王成显在吧台上要了两盒红中华，自己装起一盒，把另一盒飘树叶一样甩给我：拿去，开开洋荤。

于是，我有了一盒红中华。

这盒中华烟是软包装，红盒子，金华表，喜喜兴兴的。烟这东西也怪，前些年是硬包装值钱。现在颠倒过来了，软包装的身价呼一声蹿上去，爷不值钱孙儿值钱了。在家种地。我一直抽彩蝶。两块钱一包，有点苦涩，可味重，够劲。面对这盒中华烟我也不是一点不动心，老想尝尝几十块一盒的烟到底啥滋味，几次把指甲放到封口上，却又盒开了。一盒60多，一根就是3块出头，这他娘的还是烟吗?不是了，庄稼人抽它，显然是乌龟吃大米浪费粮食。

那盒中华烟一直在我家堂屋的条几上放着，只要一进门，首先看到的准是那一道耀眼的红光，整个堂屋辉辉煌煌的，有一种蓬荜生辉的感觉，一家人也跟着高贵尊贵起来。

自从有了这盒中华烟，我的身价一下子上去了，吃过晚饭，三五成群的男人老爱在我家踅摸，人坐着喝水聊天，眼却一直盯在那盒中华烟上，不时能听到有人咽口水，咕咚一声，咕咚又一声。像石头投进了枯井似的。我心里暗暗发笑：看把这些鳖儿们馋的!

二国那货坐在条几旁边，试试摸摸把手掉过去，被我喝住了。我说，二国，你想干啥呢?他脸红着讪笑一声说，不让抽，还不让摸摸呀。我说，不行，那是中华烟!其他人起哄说，老李，拆开吧，让大家开开洋荤，咱一人抽一口行不行?

一屋人正闹腾着，村主任黄四来了，手里提着个塑料袋，里面装了一条红旗渠，10块钱一盒的那种。在农村这也算得是顶级名烟了。黄四直接把烟放到条几上，说，老李，帮个忙，我这一条红旗渠换你这盒红中华。我一想，行，不吃亏，一条红旗渠100块，我占了他40块钱的便宜呢。我把中华烟拿起来就要递给他，随口问了一句，招待谁，还非得中华烟不可?黄四说，刘乡长他们来了，这鳖儿嘴刁，非要吸中华，除了你家这盒，我到哪儿给他找去。

刘乡长抓我们村的换届选举。在乡里工作的表弟说过，乡里已经内定，我们村的下届村主任还让黄四当。平心而论，黄四这个人不坏。不贪不占，也没其它臭毛病。可他没什么本事，干了两届村主任，上任时村子是五八，到现在村子是四十，一点起色也没有。再让黄四干几年，老百姓恐怕要卖裤子买米吃了。大家就不想再选黄四。刘乡长这个时候来，一定是捏窝窝，划圈圈，让大家蒙着双眼往里跳。

我把递烟的手缩了回来，把条几上那条红旗渠又还给黄四。我说。我不换，我这辈子还没抽过中华烟呢。黄四诧异地看着我问，你也想抽中华?没疯吧?我说，咋?我不配是不是?

我三两下撕开烟盒封口，揭去锡纸，海绵烟嘴便露了出来，白白的十分好看。我抽出烟，散给屋里的人，一人一根，当然也包括黄四。说实话，敬烟的时候我十分心疼，肚腹被挖空了似的，手也一直抖着。一根烟就是三块钱呀!

但我还是把烟散给大家。

屋里没人说话，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到。

散完烟，我大人物似的朝大家挥挥了，抽，抽，都抽呀，咱他娘的也抽抽中华烟!我抖着手掀亮打火机，可我没舍得点烟，就那么擎着，那簇蓝色的火苗，像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