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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明城墙的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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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武县周边寨子里住着不少白马人,县城里也常常能够看到他们的身影。乍看之下他们与报恩寺似无瓜葛,事实上二者之间却有深厚的渊源:若没有秦汉之际就土生土长的白马氐人,便没有宋代设立白马土司,也就不会有报恩寺;而报恩寺处在松潘藏区与陇蜀汉地之间的文化过渡带上,陇蜀之间的白马山地区为“氐羌”族群世代生息之地,报恩寺建成后,又大大促进了汉人与“氐羌”各族群之间的文化互动。700余年来,历代土司与白马人之间究竟建立起一种怎样的关系,恐怕只能根据史料的只言片语略作想象了。平武当地学者阿贝尔从事县志整编,他眼中的白马人与白马土司自有一番和谐景象。

平武县1389年筑城(时为州城)时,在西城门修有镇羌楼。羌,是当时汉人政府对白马人等当地少数民族的称谓。“镇”字表明汉人政府对待少数民族的态度。今天,西城门还在,镇羌楼已毁。从西城门延伸出去的城墙还有保留,北山上残剩下一段段逶迤的遗址。它们防御的主要敌人是白马人。从城楼伸出去的火炮、从城垛射出去的箭簇,也主要是对付白马人的。府志上没有白马人劫城的记载。平武县城原名“盘龙坝”,本是白马人的家园,被汉人占了,白马人也就放弃了。

涪江支流火溪河地处平武县内,它与涪江的另一支流黄羊河都是白马人的栖居地。此外,白马人还居住在过去的南坪县、今天的九寨沟县的勿角以及甘肃文县的铁楼等地。这些地方,海拔从1000米到2500米不等,气候、植被都呈现出多样性。

火溪河是介于岷山与摩天岭之间的一条大裂谷;河谷狭窄,海拔抬升和河流落差巨大。火溪河与涪江的交汇处叫野猪山,直到清代都还是白马人的家园。由此沿峡谷北进,曾岩窝、木皮坝、关坝、兴益、木座、自一里……直到王坝楚,四十公里的谷地,都住有白马人家。只是这四十公里地,经汉族王姓土司从南宗到民国的七百多年的治理,已经由生藩变成了熟藩。白马语的“姆比”,变成了汉语的“木皮”;白马语的“姆佐”,变成了汉语的“木座”。所谓生藩,就是没有受到汉化,或者很少被汉化的白马人。他们当中,除了个别因为事务不得不跟土司老爷打交道的番官、头人,其他人几乎都不会讲汉话。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曾离开过他们的山寨。熟藩则不一样,他们汉化得相当严重,甚至允许汉人入赘改变族属的血统;多数人都会讲汉话,好些人都去过汉人的州城和府城。

关于土司对白马人的治理,以及白马人与土司的往来,道光年间的《龙安府志》有过较为详尽的记载。走火溪河进白马路,有交里岩二十多里地的悬崖老林阻隔;走黄羊关,要翻海拔四千多米高的猫儿山。土司能常去的,只是木皮、木座和黄阳关,并在木皮和黄阳关增设有土司衙门。对于白马,土司通常只能一年查一次寨,平时的政事都是通过番官、头人来实施的。番官在族内世袭,是土司的代言、代权人。头人有大头人和小头人,大头人相当于汉人的行政村村长,小头人相当于自然村村长。整个白马路分上五寨和下五寨,上五寨包括水牛家以上的扒西家、章腊家、详述家、色纳家、赦如家和刀切家,有一个大头人和五个小头人。下五寨包括厄里加、焦西岗、罗通坝、上壳子、落拓家、南一里和自一里,由番官管理。番官和头人有特权,土司首先免去他们的徭役税负。

今天的我们仍不难想见土司、番官、头人、番民在和平时期的融洽关系。一切规矩都是既定的。收多少红钱多少契税,土司不能随便更改;更改了,番官、头人和番民也可以不认。他们之间固然存在剥削关系,但这在当时的人们看来,根本是天经地义的。如果遇上了好土司,甚至能营造出温情脉脉的官民情谊——土司与番官、头人,番民与土司,相互间有一种默然的依赖。番民有的是对国家的归同感。土司有的是一种子民的认同感和被认同感,以及对子民的维护。

当然,最实在的感情是土司与番官、头人个人之间的默契与认同。旧历五月,雪化了,土司告诉番官和头人他要进寨子里去了,番官和头人立即派精壮的白马男子到土司衙署背运行李。土司到了寨外,番官头人要带头敲锣跪地迎接。土司通常都自带伙食,寨子里每一家只是送一碗面、几根柴过来,只有需开会议事时才杀牛羊。土司与番民同吃同乐,酒过三巡,篝火燃起,圆圆舞拉起来,会不会有一位胆大的白马女子走过来牵土司老爷的手?

土司去到寨子里哪一家做客,这一家的女主人首先要打一盆水端出来,当着土司的面把自己的手洗干净,然后才给土司烧火烧馍、煮坨坨肉,或者在膝盖上给土司擀荞根子——膝盖上自然要放一张干净的木板。

一个手艺人走到白马人家里,可以十天八天地吃住,就像我时不时也会带朋友去焦西岗的阿波珠家做客。白马人进城,则都住在土司衙门。衙门里的住宿很简单,睡觉便是在地上铺一床草席;只有一样不缺:土司会招待白马人饮酒。

我时常会想起那些日子——土司进到白马的日子。旧历五月,正是白马的春天。山绿了,杜鹃花开了,融雪使夺布河的水流更加响亮。整个火溪沟,包括黄羊河、羊洞河都有一种节日的喜气。在那些日子里,一个不谙世事的白马孩童眼中的土司是什么样的?他们倒是会躲在母亲宽大的裙袍里——只是一边躲,一边也不忘多看几眼这个骑大马的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