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山间的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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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师肖诗白跟随白头叶猴研究专家潘文石，在崇左的喀斯特石山丛林中记录到多姿多彩的生物，显示了这个区域物种特有的进化历史。

天亮之前，隐约看到几只红耳鹎正穿过零零星星的甘蔗，旁边是几个手持镰刀的人影，像是在砍伐什么。恰逢甘蔗收获季，一捆捆砍下的甘蔗被堆放在路旁，“人影”将空地上的甘蔗叶拢了拢，随后用火引燃――为了得到富含营养的草木灰，让来年的土地更有营养。炽热的火光将周围的喀斯特石山照亮，远处一只赤麂惊得“叩呕”叫了一声。

这里是广西崇左生态公园，连绵的喀斯特石山是白头叶猴最后的家园。比这些农人还要忙碌的是潘文石教授的叶猴监控器。布设在叶猴洞穴对面的这个系统有很强的分辨率，所有设备能连续24小时工作，因为教授需要时刻注意猴子的动向。潘文石多年的研究和保护使这个濒临灭绝的物种存活了下来，并延续了健康的种群。崇左生态公园的生物多样性比起广西其他地区，显出较大优势。但想真正恢复石灰岩雨林的全貌，恐怕还遥遥无期，因为喀斯特环境并不是形成森林生态系统的最佳选择。

这里的土壤并不连续，即使是在喀斯特森林所附着的白云岩和石灰岩岩山上，土壤也极少，只有在洼地和谷地底部有浅薄的土层，在一些石沟石缝中，积留着零星的腐殖土。加上喀斯特地表岩层渗漏强、蓄水能力差，导致地表水严重缺乏。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下，树木的根系只能长在石沟石缝中，越往山顶，林木越矮小纤细，很多树木还没有到达其生理寿命就因缺水而死亡。然而正是树木的不断死亡和消失，悄悄改变着喀斯特岩山的地质特征。年复一年积聚的枯枝落叶层积蓄着水源，腐殖质缓慢充填着地表的裂缝，根系和树叶减缓了大气降水的急剧下渗。更多森林滞留水出现在洼地，也出现在岩山的中层和上层。

白头叶猴是这里的明星物种，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为了躲避猛兽袭击，它们逐渐向喀斯特悬崖绝壁转移，将石壁和洞穴变成了安全的栖息地。经过多年的跟踪调查，白头叶猴与人类的安全距离已经大大缩短，有时一些胆子大的家伙还会下到地面的水塘边喝水。如果回到100年前，想必白头叶猴是没有这个胆量的，因为那时在石山周围分布着茂密的丛林，云豹、金猫等大型猫科动物都会以叶猴为食。但不可阻挡的人类活动改变了这一切，曾经的丛林变成了当地人称为“弄”的所谓“喀斯特平原耕地”，这个过程也令曾经在食物链顶层的物种丧失了栖息地。

论述一个丛林健康程度的好坏，植物类群显得尤为重要，但喀斯特丛林则另当别论。虽然大面积的平地植被已经丧失，但石山群落的植被仍然得到了保存，这种像刀山一样独特的地貌阻挡了包括人类在内很多生物的活动，也给依附在这个环境上的生物提供了天然的庇护空间。这里特有的物种――比如在石灰岩岩壁上啃噬苔癣的白玉蜗牛，能够钻进石缝捕捉壁虎的绿瘦蛇，在石壁间活动自如的蛤蚧和鼬獾――都是适应这种石山丛林环境进化而来的。

每到11月，广西就会迎来每年最干旱的季节，这段时间几乎不怎么下雨，两栖动物的活动很少，对于兽类调查研究来说却是理想的时机。这个季节一切低等生物都需要寻找水源和盐分，盐碱地是很多生物迫切需要找到的场所。首先是昆虫，因为它们急需补充盐分和水分；其次是两栖动物，它们不但需要潮湿环境，还需要捕食昆虫。随着动物聚集得越来越多，啮齿动物会前来捕捉田螺和蛙类。啮齿动物又会吸引蛇类到来，而最终，食肉动物也会来到此处觅食。鼬獾、豹猫等食肉动物几乎很少到水边喝水，它们通过进食就可以给身体补充足够水分，这些家伙靠近水边的唯一目地就是捕食。

每到黄昏，叶猴回到洞穴休息的时候，潘文石屋后会传来“嘎嘎”的叫声。随便问一个当地人，都会听到一些传说。壮族先民中总有一些攀岩高手，他们将石灰涂在手上，腰上拴一个竹篓，手持一根竹竿，竹竿梢头系一个细细的绳套，乘着黄昏微弱的光线，爬上石壁，将梢头伸进传出叫声的缝隙里。有经验的人会用手轻握竹竿，一边细心感受竹竿抖动，一边认真听。当他们感知情况异常时，就会迅速旋转竹竿，这个石缝中的家伙就被套出来了。

这是一种色彩艳丽的大壁虎――蛤蚧。它们出没于岩缝和树洞间，昼伏夜出，行踪敏捷。这种爬行动物是专为喀斯特岩山而生的，有着强壮的四肢，这使得这种身体硕大的壁虎能在洞穴和岩缝间进行长距离跳跃。当它腾空而起，或者迅猛扑向猎物时，粗大的尾巴足以帮助它们在到处是缝隙和陡坡的岩壁上保持平衡。由于岩山上缺乏食物和水源，所以蛤蚧演化出凶悍的性格，敢于维护自己的领地，也敢于进攻比自己体型大的动物。当地村民利用了它们的这个特点，将竹竿伸进其巢穴，最终将其捕捉。近代对蛤蚧疯狂的捕杀，一度使这一物种数量急剧减少，但现在蛤蚧已经被列为国家重点保护动物。

在崇左的喀斯特间穿行，对这种地貌会有新的体会。更加形象的描绘是将喀斯特山体比喻成牙齿，石灰岩就如同牙本质，石灰岩因雨水腐蚀而形成的洞穴，就如同蛀牙。从喀斯特洞穴生物来看，这里算不上十分丰富，能碰见的只有蚰蜒、蝙蝠、无眼岭鳅等。但在崇左生态公园的洞穴内，却有了新的发现。

来自中科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的挖掘团队已经在崇左的洞穴中陆续挖掘了三年多，发现了大量哺乳动物化石，包括丰富的灵长类化石，伴生的食虫类、啮齿类、剑齿虎、亚洲象、大熊猫等具有明显地质年代特征的兽类化石。这些化石的出现也说明了这里喀斯特坍塌形成的历史，塌陷后的环境导致植物类型的变化，很多食草动物不能适应环境而灭绝，随后就是大型食肉类动物的减少。直到人类把喀斯特最后的平地丛林变成了“弄”，老虎、云豹、金猫也随之消失。这里大部分喀斯特山峰石壁高耸且陡峭，给大型偶蹄动物的迁徙带来了困难，再加上人对环境的改变，喀斯特生物的体型开始向小型化转变。现在，鼯鼠、灵猫、蠓和獾是这里石山丛林中兽类的主角。石灰岩依然在被不断冲刷、瓦解，几千年之后，这里的喀斯特生物群落或许会演变得更加奇特。

1996年，潘文石发现由于栖息地减少及偷猎，广西特有的白头叶猴在崇左野外只剩下约700只，比大熊猫还稀少，保护是当务之急。在当地和科研人员的努力下，人们欣喜地发现，至2001年，广西崇左县境内20多平方公里的研究基地内，白头叶猴已由1996年的不足百只增加到212只。2002年，世界上唯一的白头叶猴生态公园在崇左建立，公园总面积约24平方公里，在这里生活着世界上最大的白头叶猴种群，总共有18群约240只。目前广西崇左生态公园的生态恢复良好，没有受到盗猎、砍伐方面的威胁，保护喀斯特丛林已经在当地深入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