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与身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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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经济环境与身高、疾病的关系已成为一个领域，还有一份专业期刊《Economics and Human Biology》（2003年创刊，每年3期）。这个领域的主要议题之一，是研究营养净值（蛋白质和卡路里）对身高的影响。研究的地区遍及世界各地，基本上都支持发育时期的营养与身高密切相关。根据台大经济系魏凯立教授的资料，1850-1899年出生的台湾男性，成年后的平均身高在160.3厘米至162.8厘米之间，女性在149厘米至150.9厘米之间。相对地，1902-1910年出生的男性，平均身高在164.2至165.3厘米之间，女性在150.8至152.5厘米之间。

我对欧洲人的身高有三件事印象很深。第一件是，1979年我初到巴黎时，感觉我比同年龄的法国男性矮许多。后来去西班牙和意大利旅行，感觉到拉丁民族的身高和日耳曼族的德国、荷兰、丹麦有明显差距。荷兰人的高挺、冷静，尤其是节俭，让我印象深刻。

第二件是，西班牙国王菲利浦二世（1527-1598），曾经雄霸地中海海域。1984年我参观他建造的庞大皇宫时，注意到他的寝室相当高雅宽阔，风格与法国的凡尔赛宫非常不同。菲利浦二世的卧室宽敞通风，床铺看起来实在舒服，炎热夏天参观时，真想躺上去大睡一觉。我有点惊讶地看到，床相当短，几乎是正方形的，中央部位微隆。在这之前，我刚刚才看到他的全身画像，明白一件事：这张床足够他嬉戏翻滚了。

第三件是，巴黎的军事博物馆位于市中心拿破仑墓园边，一进门就可看到密集排列的各种精造武器，从刀箭到盔胄再到各式枪炮，丰富到难以形容的程度。它的门票和一般博物馆很不同，48小时有效，两天内可随时进出，因为没有人能在一天内详细看完。其中有个展室，是真人尺寸的各国战士馆，展示军人的服装与武器配备。我看到高卢（法国）战士时有点意外：怎么比想象的矮？根本无法和陕西的兵马俑相比，如果那时候中法两军肉搏战，法军恐怕不会占上风。

这些都是印象，没有具体的数字佐证。身高体重的历史研究，也是近20多年来才累积出一些成果。《美国经济学刊》（American Economic Review）在2001年3月第91卷第1期，刊出Steckel与Prince的短文，提供一项跨国的对比数据。以19世纪中叶出生的军人为例，澳洲、美国、加拿大军人的平均身高171-172厘米，挪威、爱尔兰、苏格兰、瑞典168-169厘米，英国、法国、俄国、德国、荷兰164-166厘米，西班牙和意大利161-162厘米。如果去过英国和荷兰，你恐怕很难相信100年前他们保家卫国的军人，平均身高只有165厘米。1840年鸦片战争时，如果英军的平均身高只有165厘米，中国军人应该不超过160厘米。

如果你以为19世纪中叶，澳、美、加军人的身高领先世界，那就搞错了。Steckel和Prince的文章提供有明确数据，说北美8个印第安族成年人的平均身高是172.6厘米（样本数1123人）。也就是说，已有高度文明的欧洲人，竟然比迁移性的印第安人平均矮3至11厘米。为什么？

这项研究是根据1892年调查的数千笔资料，由当时著名的人类学者FranzBoas主持，带领一个团队在各地区仔细调查后完成的。1982年发现这些数据后，输入计算机得出上述的信息。这8个印第安族的总人口，19世纪中叶时不到10万人，散居在中西部的广大平原区。在他们分布的地区，19世纪时总共约有3千万头野牛生存过，主因是地广草肥，资源丰富，人类的威胁小。印第安人饮食中的肉类蛋白质丰富，他们也用野牛皮交换其他地区的粮食与物品。

举几个例子说明外人对印第安人的印象。1819-1820年，Stephen Long上校进入密苏里地区，说当地人的“身高和欧洲人差不多，或甚至还要高一些，有许多高个子”。20世纪30年代，George Catlin在上密苏里州生活过几年，说在那里的Sioux族“又高又直”；他说Cheyenne族的男人，在完全长成之后很少低于183厘米。从当时尸骨所得的资料，也证实印第安人的平均身高，超过当时的欧洲人。

欧洲人的科技比印第安人进步，医疗与卫生条件也明显优越，为什么意大利人与西班牙人反而比北美原住民平均矮10厘米以上呢？印第安人的粮食充足、活动空间大、大幅度奔走活动、时常舞弄弓刀斧枪，这些是大家熟知的事，除此之外，他们还有其他哪些优势呢？

首先，人口密度小，可迁徙的空间大，排泄物里的寄生虫较不易在人口中交互感染。定居型的民族，例如中国和西欧，人口密集，排泄物处理不完善，流行病多，活动空间少，肉类蛋白质不足，容易生病。其次，定居民族的财富不均，穷人比例高，营养不足，发育不良。而游猎民族较无累积不动产的动机，社会所得相对平均，对他人慷慨，社会的互强，较不会滥垦滥杀。

欧美人是历史悠久的定居农业民族，积极累积各式财富，鼓励自由竞争；19世纪之前缺乏社会性的互助组织，追求个人与英雄式的成就；若发生流行病，不易群体迁徙，例如黑死病就使意大利减少了1/4人口。而非土地固着性的印第安人，人口密度低，又容易迁徙，流行病的威胁性较低。

我喜欢看相扑、摔跤和各式竞技运动，觉得这些都不是台湾能参加的项目。台湾在国际体坛上的些许表现，大都是隔着网子比赛（桌球、羽球），或是较静态的竞争（如保龄球）。

从前台湾人喜欢笑日本人腿短个子矮，其实这是阿Q式的精神胜利法。我从报纸上看到台湾儿童的近视比例，以及小学高年级学生的身高、体重、握力、引体向上、百米速度，都与日本、韩国的同龄学生有明显差距。

历史结构真的不容易改变：自己在进步，但别人进步得更快。目前台湾的物质条件和先进国家已无差别，甚至到了营养过剩的程度。现在要积极作为的，是在义务教育阶段强化体能训练。

作者简介

赖建诚，巴黎高等社会科学研究院博士，哈佛大学燕京学社访问学人。台湾清华大学经济系教授，研究方向为经济史、经济思想史。学术著作有：《近代中国的合作经济运动：1912-1949》《亚当史密斯与严复：国富论与中国》《梁启超的经济面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