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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净山 天堂还是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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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人和自然环境、人和野生动物能够和谐共处,那么孤岛就并不孤单。一切有可能困扰梵净山的问题,都有了迎刃而解的希望。

“嘘......听!”

我迷茫地抬起头。天刚刚亮,整个梵净山还笼罩在阴霾的晨雾之中,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一夜都没有停。睡袋潮糊糊的裹着我的身体,所有器材和设备与干燥剂一起打包,被层层包裹起来。现在还不是梵净山最潮湿的季节,然而雨雾已经不容分说地占据了我们最大块的时间。在半睡半醒的恍惚之间我幻想在帐篷的角落已经长满鲜美的菌类,正好可以补充我们快要弹尽粮绝的给养。

“听!猴子!”有人压低声音说,一瞬间整个帐篷里的人全都从睡袋里抬起头,困意全消。没有人说话,黔金丝猴的叫声透过迷蒙的晨雾,从远远的地方飘过来。那是一种悠扬而圆润的叫声,仿佛圆号在中音时候的呜咽。

我和当地向导老季交换了一下目光,这是一大群黔金丝猴。只有在这样的产仔期,为了保护脆弱的母猴和婴猴,珍稀的黔金丝猴才会由平时的几个小群体聚集成几百只的大群,集体取食、迁移、休息——这种有利于种群繁衍的群体习性,应该归功于社会行为进化的结果。我赶紧收拾东西,向着猴子发出声响的丛林走去。

与黔金丝猴擦肩而过

天气冷得可怕,山里被前几天一场突如其来的雾凇打乱了回暖的节奏,现在树枝上还挂着冰晶。杜鹃树刚刚结出满树的花苞,就被持续几天的风雪全部打落到地上,落英一片。这样的天气也直接影响了猴群的活动,以及山里面其他鸟、兽和昆虫的节律。自然的物候就是这样,雨水、温度、风雪、土壤都综合起来,对万物施以潜移默化的影响。有些显而易见,有些却需要时间来慢慢观察。

我没有时间心疼冻落的满地杜鹃花蕾,此时我正蜷缩在树林中一个搭建在青冈树上的小平台一角,抱着500mm长焦镜头,瑟瑟发抖,等待着黔金丝猴的出现。黔金丝猴是一种温和羞怯的动物,如果人贸然靠近,整个群体往往会迅速远离。而如果保持足够的耐心在它们前进的道路上静静等待,运气好的话往往可以得到和它们近距离接触的机会。所以我们面对黔金丝猴,大多采取蹲守的方式。成功与否,取决于对黔金丝猴群体移动方向的判断。一方面靠经验,一方面更靠运气。今天,我就把运气交给了这棵高大的青冈树。

我缩在冲锋衣里面,哆嗦着忍受寒冷,在那一时刻帐篷、篝火、热水……所有文明世界的东西都那么遥不可及,只有孤独笼罩着青冈树上的小平台。在我身边的树丛上,几只白领凤鹛在不知疲倦地歌唱。这是一种广泛分布在中国西南山区的鹛类,惊人的适应性给它们带来了巨大的生存空间,它们可以很容易地从一个地方迁移到另一个地方,并成为那里的优势物种。这种适应性既得益于对环境的耐受程度,也得益于它们的繁殖能力。这几只白领凤鹛被雨雾打得浑身湿漉漉的,却毫不在意,一阵风似的又飞到另一棵树顶。它们脚下的茂密灌丛中,两只斑胸钩嘴鹛正在装饰爱巢,雄鸟衔着枯草往来不停。自然演化让它们拥有了特化的喙,细长下弯,正好用来啄食枯草间的美味昆虫。

一个多小时之后,猴群的声音渐渐远去,很遗憾。它们在对面的山梁上取食之后,沿着山脊线向更低海拔的地区迁移。类似这样擦肩而过的情景已经一次又一次地在我们十多天来的野外旅程中出现。黔金丝猴的神秘,正是梵净山最最吸引人之处。

实际上,自从1903年英国传教士汤姆逊根据偶然收购到的一张残皮给其定了名,就再没有过关于黔金丝猴的任何生态学方面的研究。这一物种仿佛在科学界消失了一般,长时间被人遗忘。上世纪六十年代由于两次偶然的机会,两只黔金丝猴被捕获送到北京动物园饲养,才使研究人员和动物园工作人员第一次见到黔金丝猴活体。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野外的调查工作才一点一点揭开这一物种的面纱。

这种神秘的金丝猴全世界仅有七百多个个体,全部生活在梵净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之中。

色彩如此绚丽的鸟

在满山跋涉寻找黔金丝猴的过程中,我们总能在不经意间惊起红腹锦鸡。它们好像一道彩虹从脚边的灌丛中惊慌飞窜,划过绚丽的色彩,只留我们傻傻站在原地错愕。虽然红腹锦鸡的逃跑过程毫无征兆,我还是确信,如果保持足够的缓慢和镇定,让它们在不经意间来靠近我,也许我可以和这些美丽的大型雉类来一次最近距离的接触。

幸运之神眷顾了我,当时我们在山上寻找黔金丝猴的踪迹,走在前面的朋友突然停下来,悄悄向灌丛中一努嘴。我顺着他的目光搜寻,发现在密密的、矮矮的灌丛间,一只红腹锦鸡正警惕地抬起头四处张望,它没有发现藏在高草后的我们,又放松下来。午后的阳光透过树枝在地上洒满斑驳的倒影,富含腐殖质的土壤中和茂密的林下灌丛,给它们提供了各种各样的昆虫和鲜嫩的植物籽粒。红腹锦鸡正在悠闲自在地觅食,不时抬起头随意地观察一下四周。它在不经意间一直向我们靠拢,从最初的二十米,一直近到只有五米的距离!

太惊人了!金黄色的丝状羽毛闪耀在它的头顶,颈部金色和黑色错杂,夺目的金属绿色和金属蓝色大块大块地渲染在它的肩部和翅膀上,在阳光下反射着华丽的亮色。它的腹部则是初升旭日一样纯粹的绯红。它动作优雅,觅食都是有板有眼的一套分解动作。我可以清晰地看到它黄色的虹膜,可以清晰地看到它黄绿色的喙上下啄食,翻动起地上的泥土碎屑,我们的距离近得好像伸手就可以触到一般!

突然它抬起头,发现了我们的存在。我们都不动声色,它好像也不好意思小题大做,只是又慢慢地踱走,回到荒草的深处。它们真应该用“这是最为绚烂的鸟,披着华丽的斗篷,有着最耀眼夺目的色彩!”这样的语言来描述。这简直是上帝突然散漫主义之后偶得的杰作!

不期而遇五步蛇

在柳宗元的《捕蛇者说》中将一种剧毒蛇描述为“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这种蛇的名字叫作五步蛇。实际上在梵净山区,“五步蛇”是一个让村民闻之色变的名字。这种学名叫作尖吻蝮的剧毒蛇毒液剂量巨大,攻击性强,几乎各个村子都有被五步蛇致死致残的村民。

一天下午5点,太阳已基本落山。摄影师肖诗白、我与保护区森林公安朱进在回去的山路上走着。“前面路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朱进沉稳并略带些紧张的声音把我们从茫然的疲劳状态中叫醒。当顺着他所指示的方向看过去时,我们瞬间意识到那东西是一条不一般的大蛇,气氛一下紧张起来。深褐色并夹带紫黑色的菱形花纹在大蛇一尘不染的身体上呈现出迷人的图案。它的身体成s型,头部上仰成45度角,机警地探询着四周的情况,信子一伸一缩。五步蛇!一条身体彪悍的雌性五步蛇!

我和朱进被五步蛇巨大的体型和强烈的攻击欲望震慑住,踯躅不敢向前。蛇类拍摄经验丰富的肖诗白却像着了魔一般,举起相机向它靠近。距它两三米时,五步蛇也意识到了肖诗白的侵犯,它立即全身紧缩,像魔鬼一样夸张的头部立即调整成与肖诗白手中照相机对视的姿态。尾巴不停地来回抖动,发出了凶险的啪啪声。这种行为预示着它暴躁的情绪,直白地说,它要咬人了!五步蛇在进攻时速度骇人,几乎在眨眼的瞬间内,就可以完成一次出击。即使是手指上轻微的创伤,都有可能让肖诗白失去生命。

与此同时,肖诗白手中的照相机快门声音响起,伴随着反光板落下的声音,五步蛇以惊人的速度发起攻击,一口咬在照相机的遮光罩上,力量之大,把结实的遮光罩一下撞碎。在这惊险的瞬间,国内少有的五步蛇清晰影像,也被记录在了相机里面。

邂逅猴子的包围

我们继续寻找着黔金丝猴的踪迹。不时在下雨,世界一片阴湿。下午4点听到猴子的叫声,向导老黄、老柴从树上爬下来,用手势告诉大家在不远的地方有一大群猴子。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雾气有些重,五十米之外看不清楚物体的细节,百米之外一片模糊。一阵风吹过,远处的树林变得清楚了一些。突然间,二百多米之外对面山坡的树枝一阵晃动,伴随着树枝断裂的咔嚓、咔嚓声,一个黑影一跃而起,腾跃到旁边的树枝上,然后飘逸地在树枝间游走。黔金丝猴!我们寻找了一个多星期的黔金丝猴!

我静静蹲守在大约三层楼高的树上,一阵阵浓雾袭来,很快我们的前方、左方、右方,甚至后方都有了猴子的啼叫声,夹杂着树枝被折断的咔嚓声,我们仿佛被猴群包围了一般!威武的大公猴、怀抱小仔的母猴、跳跃的幼猴、吃花的青年猴……浓雾再一次袭来,金丝猴和我们的距离已经从一两百米减小到不到四十米,树枝断裂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猴子的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在这浓浓的大雾中,我们被猴子包围了!这是最棒的邂逅!

浓雾将我们和猴子裹在一起,这次邂逅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一直到夜晚,我都沉浸在这激动的邂逅之中。黔金丝猴群终于在我们的面前,揭开了神秘的面纱。

从那之后,我们和黔金丝猴的见面机会逐渐多了起来——公猴子和母猴子拥抱在一起,相互依偎着睡觉,场面温馨而甜蜜;而精力永远充沛旺盛的小猴子们蹦蹦跳跳,追跑打闹……我们坐在远远的树枝上,一边观察黔金丝猴的个体行为,一边试图更加清楚地研究它们的社会结构和社会分工。

爬到树顶观察猴群,向导老黄就在我旁边的树枝上,握着望远镜不住地赞叹,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一边激动地看着猴子,一边问我“这猴子这么好,为什么只有我们这里才有呢?”

是啊,为什么黔金丝猴仅仅存在于梵净山之中呢?这是上天给梵净山的恩赐么?

很遗憾,事实也许并不是这样。

珍稀物种的生存与命运

梵净山水量丰沛,大量的山涧和泉眼散落在山间,形成天设的美景。峰回水转,山涧顺山势的东西走向,向东汇成了锦江、淞江,直奔沅江入洞庭湖;向西汇成印江河,直奔乌江进长江。在海拔两千多米的林下生长着青蒜,海拔1700米营地附近的山坡上长满了野生的蕨类;海拔1100米的山涧泉水养育了茂密的竹林,鲜嫩的竹笋成为我们营地上最好的主菜。

在海拔低一些的地方,植物开始萌生,进而抽枝、发芽,欣欣向荣地繁茂起来。几天之后高处的植物也开始重复同样的过程。在这些种子植物中,有24个属都是中国的特有属,其中还有不少是单种、少种的科属。在我们登山途中,就一次次地看到紫薇、珙桐、梵净山冷杉、水青树这些古老、孑遗的物种,它们都在向我们显示出着梵净山植物区系的原始古老性。此外,梵净山还是地史冰川期不少森林植物种群的“避难所”,这也是大量珍稀物种得以留存的原因。

生态学上有一个概念叫做生态孤岛,指的是那些因为破碎化而被割裂孤立的生态系统。而今天的梵净山就成了生态孤岛最好的实例。梵净山是武陵山脉主峰,本身是一座雄伟的大山,孕育了各种各样古老神奇的生物。然而到了近现代,这座大山周边全部变成农耕区。梵净山好像是苍茫大海上的一个孤岛,被农耕地所包围,与其它生态环境保存较好的山脉之间没有联系和沟通。在生态学上,梵净山的生态系统在某种意义上讲,成为了一个岛屿生态系统。这样的岛屿生态系统,面积越大,可以维持的物种数目就越多。对于一个面积无法增加的岛屿生态系统,生活在其中的物种要承担比正常情况大得多的灭绝威胁。

解决岛屿生态系统面临威胁的办法之一,就是在相邻的孤立生态系统之间建立生态走廊,使物种可以在不同区域自由迁移,不易灭绝。然而在梵净山,因为缺乏生态走廊的存在,生态系统之间的动植物无法进行基因交流,更无法实现种群上面的扩散。无论是黔金丝猴,还是其它依赖大片森林为生的动物,在这种自然环境之下都难以扩大其所需的栖息地。岛屿生态系统本身是脆弱而容易扰的生态系统。这些年梵净山的旅游业开始蓬勃发展,游客越来越多地进入这座大山。当地社区的居民也比从前更加渴望致富,在寻求着发展的机遇。

在这样的冲击之下,梵净山宝贵的生物多样性资源的命运究竟会如何呢?黔金丝猴的命运究竟会如何呢?乘缆车而上的游人,还能够体会到攀登的艰辛和山的伟大么?旅游的开发对于土生土长的当地人意味着什么?梵净山究竟是谁的梵净山?游客的?野生动植物的?还是当地社区居民的?我们究竟应该以一种什么样的目光去看待这座神奇的大山,究竟应该怎样去规划这座大山呢?

在之后的日子中,这些忧虑一直在困扰着我。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计划之外的一次旅行,却帮助我触摸这些问题的答案。

梵净山的希望

旅行的目的地是位于保护区边缘的高峰。这是一个人口并不多的村庄,从地图上看没有任何独特之处。然而就是在这个地方,从十多年前开始出现了黔金丝猴的踪迹,出人意料地成为黔金丝猴新的栖息地。一开始是黔金丝猴群偶尔试探性地向保护区外部迁移,之后黔金丝猴群形成了惯例,在每年秋末时节都要跑到保护区外部的高峰一带觅食。可以说高峰是黔金丝猴在孤岛一般的梵净山之中找到的一个突破口。在这个突破口,黔金丝猴群做了一件令人激动的事情——扩散。

究竟是什么给高峰带来如此的魅力呢?赶到高峰的时候,梵净山保护区科研处的邱阳处长正在那里帮助村民搭建节柴灶。过去梵净山的老灶台俗名老虎灶,没有烟囱,整日就在屋中冒着黑烟,各个村子都是染有眼疾红眼流泪的村民。现在带有烟囱的新式灶具大大减少了木柴需求,保护了森林,还解决了卫生问题,让他们的居室变得干净整洁。

每个节柴灶的成本要几百元,全部由能源替代项目资助给农户。当我蹲下来仔细观察灶具时,邱阳在一边补充:“我们的灶都是重新设计的。”的确如此,保护区在村里召开了村民大会,从节约能源的不同方案,到节柴灶外观的选择,一切的环节都由村民自主。整个项目不需要村民自己掏钱,原材料项目上出,施工技师由保护区聘请。

屋外摆着新式蜂箱,上面刷着养蜂人的名字,沿着屋角摆了整整一排。它将农民从传统的挖药、捕猎、砍伐等对于环境破坏较大的劳动中解放出来,通过传授农民养蜂的技术,让他们利用这种对于环境完全没有污染的技术获取新的经济来源。“我们的蜂蜜一斤可以卖到三十元,一个蜂箱一年三四十斤,我现在有四个蜂箱,希望增加到十个……打动物?砍树?绝对不会……”村民推举出来的养蜂协会负责人,举着蜂箱在给我算帐,目光之中充满了希望和美好憧憬。

踱步到村庄周围的田地间,脚下的农田曾经被野猪糟蹋过,蔬菜和粮食在一个小时之内被几只野猪糟蹋一空。在那些还幸存的田地周围,保护区出资为农民搭建起了防护网。一块一块的田地被铁丝和尼龙围起来,上面缀上能够引起野猪惊疑的小铃铛。“村民都不喜欢野猪,但是你看,即使不用枪,我们也可以对付它们。”显而易见邱阳对于这些项目很自豪,“目前的成本还有些高,我们还在不断尝试新方法来帮助农民,也同时建立社区居民和保护区和野生动物良好的关系。”

“我们还给村民作动物保护培训。很多桥和公路是用旅游开发的收入修建的,还有别的项目在帮助他们……这样下去,谁会去打猴子?谁会去破坏环境?”高峰保护站的站长武建问我这个问题。是啊,在高峰的一整天时间,我突然隐约看到了梵净山保护区最大的希望所在。

如果人和自然环境、人和野生动物能够和谐共处,那么孤岛就并不孤单。一切有可能困扰梵净山的问题,看起来都有了迎刃而解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