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运河流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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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好笑，大运河那么有名，又流经江苏，从前我却只见过两次。一次是20多年前去微山湖，有一段坐船，行船途中，有人说这就是大运河，我吃了一惊，浑黄的河水，与我心中的古老二字相去甚远；另一次是七、八年前去骆马湖，河与湖都在高处，坝下的古镇窑湾紧挨着，一片屋顶铺向河堤，好像大运河就是依靠。

两次，河的印象都模糊。我好像是在去看湖的时候，顺带看了看河。

这次是去看南水北调工程，到了才知道，工程分三条线，我们看的是东线。虽然许多地方开挖了新河，但这条线大部分都是借用大运河的河道，于是悄然间换了概念，我们仿佛变为专门来看大运河了。

第一站到的是江都翻水站，这里是南水北调的源头。站区绿树蓊郁，清荫匝地，秋风阵阵，吹动高大的乔木，仿佛空中也滚动着涛声。江都市是著名的绿城，这个站的外观也像一个大型园林。但当我们走进机房，走到泵层时，立即感受到了一种与园林的抒情性完全不同的强大力量。顺着旋梯一步步下行，我们走到了地底深处，钢铁巨泵如同庞然大物蹲踞眼前，慑人心魄。据说，这是我国目前规模最大的电力排灌工程，主要由4座大型电力抽水站、12座大中型节制闸、3座船闸组成，引排能力为远东之最，一天一夜的抽水量，如果注入宽深1米的水渠，可以绕地球一周。

而若是在高空中俯瞰，翻水站又像处在一幅青绿山水画中，绿山绿水，绿波荡漾，数公里内聚集着那么多的水口闸门，错落排开，像是一件乐器，什么乐器呢？我想到了排箫。这是水站的CD片给我的印象，水泵的搏击力已化解在流水中，化为绵长乐声，在青绿大地上漫漶开来。

这样的大型翻水站，在东线黄河以南就有13处、几十座。在宝应站，一个工作人员告诉我，四个泵都开足的时候，一秒钟就可以翻水一百多吨，一天的电费就要五万元。在宿迁的皂河站，一台水泵正在进行常规维护。这是亚洲最大的水泵，直径达六米。泵体打开了，复杂的构件仿佛一个深邃而又精致的迷宫，虽是俯视，仍能感受到它雄浑的气场。正是这些泵站，把江水一级级抬高30余米，穿越淮河，穿过黄河、海河，直抵山东、天津、北京。

俗语云：水往低处流，古老的大运河也这样流了几千年，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只要水泵一开，便一河清流向北，长江的水波便连上了淮河的浪花、海河的涛声，南方婉转江流的清音，便融入了燕赵故地的黄钟大吕。

一路走去，能感觉到南水北调的雄性，十三级泵站仿佛十三个壮汉，把江水和运河扛在肩上往高处攀登。而一个个巨型水泵是他们的心脏，为古老的河流制造出了劲健的心室和心房。

南水北调又是柔情的，十三级泵站使古运河像一支有十三个孔的长笛，流水是袅袅乐音，经由数不清的河汊输入大地的脉络，输入庄稼草木的细径和城市的密集管网。

而沿着运河，高邮湖、洪泽湖、骆马湖、微山湖……无数大大小小的湖泊都蓄积着清水，如同一尾尾巨鱼，鳃，把新鲜的氧含给沿途的田亩、村镇。

也许这才称得上是真正的人造血脉，它那么真实，日夜奔腾喧响，应和着人类的喜乐、蓝图，在浩荡的奔流中拐弯，在国家宽阔的眉宇间舒展，笑，化为浩歌的旋律、轻盈的身姿或舞台上飞动的水袖……又亦真亦幻，流动在船工的号子中，流动在古老的装订线里，吞吐时光，却又将历史一分为二。涛声如旧，其实已不知不觉换了人间。

南水北调除了输送清水，还兼有环保排污功能。“行人莫上长堤望，风气扬花愁煞人”，这是前人描写古代大运河的诗句。新的大运河却烟柳画桥，风光绵延，如同一条绿色长廊。在扬州市区，分叉出的运河就是一条旖旎水巷，晃动着游船和民居的倒影，水面不宽，弯弯曲曲，流动也比行船的河面缓了。不用驮着船队来往，繁忙和匆匆感消失了，这条河仿佛有了松弛的心境，有了流连自身波光和城市美景的闲情逸致。

斜阳脉脉水悠悠。洁净水质，携带的是另一种福祉。在淮安的一段上，夕阳中的运河波光潋滟，如一条锦鳞，河上，赛龙舟的人正在训练，这古老的游戏仿佛接通了一条河的记忆，几条渔舟样的小船在远方划动，一直划向融金般的远方，并消失在那里。我站在岸边，市声也显得远，龙舟上的咚咚鼓声，一下一下的，仿佛从很远的时间那边传了过来。

大运河已变得年轻而充满生机，河底滚动的是历史的烟云，而在清波中跳跃的，却又是现代水利的全新律动。清流北上，一直是个古老的梦想，大运河，已不但正流过我们的世代，也流淌在了它自己早已怀揣千年的大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