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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楼下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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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爸爸妈妈坐得十分特别:各自拥着两张椅子,爸爸拥着的一张椅子上坐着哥哥,妈妈拥着的一张椅子上坐着弟弟。

弟弟衣着鲜明,皮肤黑实,一个爽朗的青年。哥哥却是面色苍白,双手抱着自己双臂一动也不动,像个鼓了一肚子气的圆球,如果不把自己按住,就会升上空中去。

再看清楚两个年轻人身旁坐着的父母亲,妈妈也是色彩鲜明,爸爸也是满面愁容。母亲配弟弟,父亲配哥哥,两个阵容,一边是阳光遍照,一边是阴霾满布。

我问他们,你们为什么要见心理医师?

妈妈抢先回答,她说:我和两个儿子已经接受了一年心理辅导,上星期大儿子决定休学,我劝他再三考虑,他就打我……

母亲没说完,父亲就说:我们两代的恩恩怨怨一辈子也说不完。我今天来,只想帮助大儿子找回自信心,他背着的重担太大了,他是个很敏感的人,什么都看在眼里,他的心事重重,别人怎会了解?

也不知道他是为自己还是为儿子解释,只是他愈说愈激动,眼中含着泪光,一个腼腆的男子,一肚子的辛酸。

这一对夫妇已经离婚八年,但是彼此的恨意仍然是如此鲜明。男的没有望过女人一眼,但是句句话都是因她而说,女的态度大方,但是处处都反映着男人的不是。

理论上是分手了,实际上仍然被一股愤恨连结在一起。

最妙的是,他们分别住在一所房子的楼上楼下,父亲与哥哥住在楼下,母亲与弟弟住在楼上,各人拥有一个儿子的抚养权,楼上楼下,是两个不同的天地。

哀伤父亲

这是我在台湾所见到的一个家庭。

台湾人往往给我一种感觉强烈、爱恨分明的印象。这个家庭就是一个例子。

我不知道这对男女的过去,只知道那是一段悲剧婚姻,男的失控时会打女的,后来由法庭强迫他们分居,女的就搬到楼上去,从分居到离婚到争取抚养权,八年来这个家庭的冲突并没有停止。

爸爸说:他不会再娶,好像他的孤单与哀愁,是对女人的最大抗议。妈妈说:追求她的人很多,但是她都没有接受,她是一位专栏作家,从来不写自己的故事,最近终于写了一篇文章,主角是个魔鬼,写的就是她的前夫。

有趣的是,她这篇文章尚未刊登出来,男人已经说:我就是被她形容成一个魔鬼。

原来爱与恨的功效是一样的,同样可以灵犀一点通!

两个兄弟被夹在中间,哥哥一言不发,不但十问不答,眼睛也没有翻一下。

我问弟弟他八年来的生活,他说:就是忙着楼上楼下跑。他的声音也是十分微弱,父母之间的事实在不好说话,但是兄弟之间也是十分不和。

他说:爸爸生气时总是拿哥哥出气,哥哥也就找我出气!

母亲附和小儿子说:我知道他爸爸打他打得很厉害,但是他却仍然站在爸爸的一方。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有一些极度忠心的子女,无论怎样挨打,总是不会离弃父母。

见过这位父亲,就更加明白这个道理。父亲心情的激动,情绪的忧郁,面上那一股难以形容的哀伤,连我这陌生人都被感染,只觉得万分无奈。

营救儿子

母亲其实很明白儿子的心态,她说:儿子仍然不能接受这个家庭已经破裂的事实,每见到有男人找她,就十分不高兴,仍然以为她会搬返楼下。

母亲与弟弟搬走时,哥哥只有九岁,也许这属于九岁孩子的心态,一直陪着青年人成长,十七岁的大男孩,坐在那儿动也不动,死抓着一个已经完全破碎的旧梦。

母亲想营救儿子,又再打起官司,要从前夫手上把儿子领回来,但是她不知道,这个儿子是不会丢弃父亲的,而且他也不会容易宽恕母亲丢弃父亲。

母亲的世界是那样的新鲜,父亲的天地是怨气冲天,但是母亲的世界愈具吸引,儿子就更加不能抛弃那个陈旧的天地,就愈要迫使自己发狂。

在整个会谈中,哥哥没有动过一下指头,哼过一声,只有一双眼睛盯向半空,凝结在某一个时空。

我却深深地感受了他那无声的故事,母亲说儿子也是个写故事的人,曾经向她索取征文比赛的资料。

我对他说:我希望有一天会看到你自己手写的故事!

我希望他会找到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