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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这本账,比我经手过的任何一本都复杂混乱,都没有章法,我理不清,也找不到缺口,可它明明是有问题的一本账啊。
壹
白书那晚和吴桦林又认真地搓火了。
生活仿佛就是这状态了,凡是个事儿,两人都要针尖麦芒般对峙,总以为那样才能解决点问题。
这一次就更不靠谱,空调的温度,她要低的,他要高的。她想这大热天的,他就是成心想要作对,什么省电什么健康都只是由头。末了,两人把往事一个一个揪出来吵到半夜,她跑到客厅去开大空调睡。
他跟出来,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她从沙发上一下蹿起来,逼近他说我怎样了?你说啊我怎样了?于是那点儿破事,竟又掀起一个新的高潮来。
第二天,白书就离开了家。她觉得她无法再忍受,起初的几天,她也想过吧,等气消了他来接了就回去,可是她始终也没想出一片晴朗来,而且哪回赌气跑了吴桦林会主动来接她?
在租住的小屋,她想制冷多少度就多少度,也不用理会吴桦林无处不在甚至连床头都有的烟缸,和平时沉默少言但在争吵中一副不相让非要吵出个真理的较劲儿。
她发短信给他,与其势必要闹尽最后一点感情,不如早分开。他说好,有空了就来找我去扯证啊。
瞧瞧,瞧瞧,叫吴桦林的这男人,就这德性。
贰
白书换了工作,在城郊一家小公司,很轻松就得到财务主管的工作。而且因为这份工作,她不久就有了一份新的感情。
双重的自信,让她觉得只有走出旧景,才会知道新景多宽阔。
和赵云的认识是因为她刚做财务主管的第一周,公司就被举报,很快赵云便带领一班人杀进审计程序。
公司老总把白书当成救命稻草,让她务必要把陈年老账带来的麻烦最低化。这让她压力很大,常常是赵云要问什么,她都啊啊啊地恍如梦中惊醒,让赵云握着笔埋在账簿里笑。
她对公司的感情才刚建起,却要负责它过去的安好,这是一件很难的事。倒是赵云背着其他人小声给她宽心:哪个公司没有大小的税务问题,这就比方哪对夫妻没有小吵大闹一样。
白书惊讶地抬起头,牢牢地看着他。等她回过神来,赵云已把一杯咖啡递到她面前。她又惊讶了一次。她当时心里想的是,眼前这个戴着眼镜的男人,说话怎么那么贴心呢。但是她马上又想,这也许便是干他们这行的策略吧,就是要让你把防线松懈了,他们就好查账了。
果然赵云因要开会没来的那天,其他人就找到账目上一个大漏洞。那些人兴奋不已,有一股誓必透底追查的士气。白书着急了,如果这件事不能妥善处理,那么,不用老总说,明天她就得收东西走人,像走出和吴桦林的家一样,坚决中带着无奈。
无奈之下,她只得晚上打电话给赵云,让他能不能放一马。他好像喝过酒,电话里说话含糊不清,这很让白书失望,她怎么会傻瓜到以为他会帮自己?就凭自从他来就有意无意对自己的注视,就凭他的话语间除了工作还有一些温情。不不不。
她刚要挂断另想办法,赵云忽然说:你放心睡吧。醉态的语气里除了是相熟的口气竟还带着能让一个女人坚信并依靠住的力量。
第二天,赵云就告诉了白书怎样做便可以合理避税。白书也就相信了,赵云看她的眼神里真的有其它的东西。就像她看他,也已不是看其他人的眼神。
叁
审计顺利结束,只补交了点税款,老总非常满意,要奖励白书双人国内十日游,地点任她挑。
地点不用挑来挑去,她一直想去丽江一趟,曾和吴桦林多次磨,可吴桦林说,要去她自己去,他不陪着。她知道,吴桦林这样说,其实就是自私,因为在结婚前,吴桦林就去过丽江了。
这次她要挑人陪自己去了。虽然和吴桦林现在只是分居着,还没去办离婚证,但是他们彼此都是放弃的姿态。而且,她自己这边也已经闻到正酝酿着的新爱情的香味了。
办证不急,只有爱情才是过时不候的东西。白书一直向往着它,所以她明白,生活中,最幸福和最重要的事就是要先抓住真正的爱情。
她想和赵云一起去。说来也奇怪,她对于吴桦林,总是一百个不懂,总想要和他争一争闹一闹。而赵云这个她接触了不过一个多月的男人,她总是看着想着就心安,心安了,自己也就安静得连自己都喜欢。
记得那天她和赵云出去吃饭,刚开始赵云还一个一个笑话地讲给她听,渐渐地他喝多了,神色就有些深沉起来,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白书,你知道吗?家庭这本账,比我经手过的任何一本都复杂混乱,都没有章法,我理不清,也找不到缺口,可它明明是有问题的一本账啊。
原来,他的家庭账本是安静着在百孔千疮,他的妻子就是那种挑不出毛病,但是也不给他爱情的女人,她爱着另外的人。
而她和吴桦林的那本账,则是吵闹着在支离破碎。
赵云和她一样,都是从前在向往爱情的时候因了爱情的错觉,和对方走到一起,等凑到一处生活,才知道一点点的辜负就能割断错觉的幸福。现在的他们,不过是两座爱情模样破得触目惊心的空城。
她挑吴桦林不在时回家了一趟,拿了点东西,下楼时听以前的邻居说,吴桦林有女友了,长得养眼,经常来家里。邻居问白书,原来你俩悄悄离了啊。白书一笑,是啊。那一笑,还代表,她的离去将没有一点不安。
肆
在去丽江的飞机上,赵云搂着白书,小声地给她讲丽江,告诉她丽江有很多小吃她一定会喜欢,像烤鱼、青豆焖饭还有酥油茶,他还说丽江的酒吧街颇具特色,他们一定要在那里醉一场。
丽江赵云去过,但是当白书让他陪她再去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不像吴桦林要他所欲他才去。
古城的喧嚣再怎么仿佛也是安静的,她觉得生活极速退回到曾经青春的那个自己,迷人的夜晚,宾馆房间里,在赵云的身边,她有了一点点的大胆,一点点的主动。彼此都有很多很多真实的爱情味道在吸引着对方。
每天晚上,她都喜欢把手臂搭在赵云的胸脯上,那里很结实,也很宽阔,像海一样。吃腌酸鱼时,他仔细地一根根地给她挑刺,在石板街上,他背着她说话,她提着鞋好好听。
有个晚上特别的累,她一回宾馆就睡了,等到半夜,赵云睡下时,她又醒了,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睡着的赵云竟然感觉到她醒着,伸出手臂搂紧她,让她枕在他的胳膊上再好好睡一觉。
她却忽然就拉过被子盖住眼睛,被子下流泪了,吴桦林在仅有的一次用胳膊当自己枕头后,说了一句让她难堪的话,他说你真会折磨人,这样的姿势,你不舒服,我更难受。
白书想,等旅行结束回去,就找吴桦林去办离婚,不管今后她是不是能和赵云在一起,吴桦林他肯定是为她做不到这些的,所以,吴桦林,她要放弃。
伍
十天的爱情缱绻,让他们都想追逐年轻,想许诺想宣言。一下飞机,两个人就跑上街要去找他们在一份报纸上看到的一款叫沉醉的戒指,她说,不管它是金的是银的还是石头的,她都要戴。他说,不管它是便宜还是昂贵,他都要买。
可是,两个人相挽着手挨家找时,他的电话响了,他看了没接,它再次响,然后白书抬头看赵云听电话时的眼睛里面有伤。她仰着脸问,你是要和我说对不起吗?他扭过脸,面孔侧影中有白书认识他以来从没见过的痛苦模样。
不知是他们的脚步突然就匆忙了,还是一路积攒下的心情丢掉了,总之,叫沉醉的戒指,他们没有找到。
吃过午饭后,他突然抱紧她,吻了她的额头,仿佛想了很久后说,白书,我所说的都是真的,我的感情也是真的,我也很想让你不伤心,但是现在,我要去她那里了,她在电话里说她约了下午的医生,她要去做掉孩子,要我去。白书你不要难过,你难过,我也会难过。
几天后,赵云来了,给白书戴上“沉醉”。白书哭了,为他重拾心情,终于找到只是他的拥抱更用力了,声音还带着一些沙哑,他说医生说孩子做掉了她以后可能不会再有,他说她说的孩子是他的,她虽然不爱他,也和别人有过,但这一点她确认。他说着说着嘴里就没了声音。
她的眼泪滴到戒指上,一直等到泪干她离开他的怀抱,笑了笑,对他说,那天的报纸上,还有东西我记住了,里边有篇文章中说到一句话,云心无我,云我无心。说是元曲里的,我知道它一定不是我现在解释的这意思,但是我就是这么理解的,它多像我们:心无法有自己,只好就说自己无心无情。我们两个,最美好的遇见都凝在沉醉里了。所以,你放心着过你以后的生活。
休息了几天后,她去找吴桦林办离婚证,吴桦林一见她回来就和她吵,一句接一句地吵,不顾及男人面子,毫无条理地像个妇人般说她害苦了他,以前为什么要把家收拾得那么干净,害得她走了他也要按习惯来保持着干净等等,吵到最后,他突然又央求,白书,回来吧。他还说,他曾想重新寻找,但是白书又仿佛像这些生活习惯一样,丢不掉。
那一刻她也宁愿相信,生命中安排的那个总耐心和她吵架的人,或许也是爱她的人?那一刻她还明白,她和赵云,是两座空城,并不是有最好的相爱,就可以为对方留住城门,因为刚刚出他们城的那一个,比谁都更容易找回城门并且轻易地就再进来。
叶阑珊荐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