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就像点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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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甚至可以想象出他对着键盘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找的情形，我突然有些难受，这种感觉好久好久都没有出现过了。
A
周尚志带着一个漂亮的小男生站在我面前，然后拍了拍我的头，有些宠溺地说：“周以年，这是你的弟弟，以后你们一定要好好相处。”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平常到就像是带回来一只流浪猫，而我们的生活却因此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小城的夏季出奇窒闷，院中的梨树窜出几个青涩的小果子，周以轩总是站在院中的栀子树旁望着我，然后轻声唤我：“哥……”
我总是扭过头，不想看见他这张脸。在我看来，周以轩就是我生命中的一场灾难，驱之不去，挥之再来。十六岁的年华，少年的心中总是有一团火，希望自己成为别人的标榜，成为别人啧啧称奇的对象，然而别人提到我，只会说一句：“你看，那就是周以轩的哥哥。”
周以轩是很聪明的孩子，他乖巧可爱，聪慧过人，爸爸为了贪图方便，直接托了关系把小我一岁的周以轩放在了我们班。本来我心里一琢磨，周以轩必然会因为跟不上学习进度而自动放弃。然而让我大跌眼镜的是，第一次期中考试，周以轩竟然考了全班第一，一时间，所有的赞誉接踵而来，所有的光圈似乎罩在他一个人身上，我就像是一个被人遗忘的小孩。
被人遗忘的小孩总得有些叛逆的作风，我趁着周尚志工作忙没时间管我，索性就学了坏，整天泡网吧，逃课，没事的时候还欺负欺负初中生。我在想，周以年大概一辈子都不如周以轩，因为我的前缀是：周以轩的哥哥。
B
周以轩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正在网吧对着电脑拼命地“厮杀”，游戏中我是一名大刀客，行走江湖，仗义武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像位英雄一样。周以轩有些哀求地望着我，然后轻声喊道：“哥……别在网吧待下去了，跟我回家好不好？”
“我的事情不需要你管。” 我语气冰冷，一如初春尚未开冻的冰川。
周以轩似乎下定了决心，竟无视我的话语，一把把我拉了起来，试图将我拖出网吧。他的力气并不如我，我只是一甩胳膊，便挣脱了出来，一把推开他。他踉跄了两下终于站稳，依旧不放弃：“哥，你跟我回家好不好？你这样爸爸会生气的，我求你了！”
“要回你自己回去，周以轩，我告诉你，我受够你了，做你的好孩子去吧，我不是你，无需你来管。”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末了还不忘补上一句，“周以轩，你够了，以前逼走我妈，现在想逼走我还是怎样？”
周以轩突然就陷入了死寂的沉默，仿佛一个易碎的瓷娃娃，只是这样愣愣地看着我，然后突然转身冲出了网吧。有一刹那，我想追出去，可很快我放弃了这个想法。
因为他是周以轩，他曾经逼走了我的妈妈。
周尚志是我爸爸，他不是什么富商也不是什么大款，他只是一位普通的美术老师。我曾经羡慕他能够画出绝美的画面，却依旧怨愤他带来了周以轩，逼走了我的妈妈。周尚志去了一趟西部写生，却带回了一个孩子。然而当时家里并不富裕，小城经济闭塞，美术老师不像大城市有那么多油水可赚，而周尚志又是一位很怪的“艺术家”，他花了大把的钱在美术上，妈妈可以忍受节衣缩食的滋味，却无法忍受他到处施舍他的爱心。两个人终究还是争吵起来，打碎了多少个花瓶，打坏了多少桌椅，最终还是走到最后一步。
那日，妈妈指着周以轩，有些怨愤地说：“周尚志，你要他还是要我？”
周尚志直到最后都一直沉默，而妈妈也拎着她的行李箱绝尘而去，那一年我刚满13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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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以轩并没有回家，直到周尚志抽完一包烟他都没有回来。起初我们只是以为他留在学校赶作业，然而在周尚志跟老师通完电话后，这个想法被彻底否决了。我第一次看到周尚志这么激动，他眼睛通红地望着我，表情严肃得有些可怕。
他说：“周以年，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轻描淡写地讲了一下大概情况，他连想都没想就抄起外套冲出了家门，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周以轩！周以轩！”
我听在心里，特别难受，仿佛无数把尖刀从我胸膛划过，不忍下手却更加刺痛。我想不通周尚志为什么对周以轩这么好，我只知道周以轩像一场灾难，在我的菁菁年少肆意妄为，翻天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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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以轩最终还是被找到了。他一个人躲在公园里画画，周尚志领着他回到家，头一件事便是找我训话。
他有些生气地拉着周以轩的手对我说：“周以年，你给我记住，周以轩是你弟弟，不是你的出气筒！”
十六岁的我毫无顾忌，有些冰冷地望着周尚志，以同样的声响吼了过去：“你什么时候记住，我是你儿子这件事的？你眼里只有周以轩！”说完，我哭了，我原本以为周尚志一定会很生气地给我一个巴掌，然而他没有，整个客厅都静悄悄的，周尚志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一边的周以轩却哭了起来，他走到我身边，拉了拉我的衣角，然后像平时一样，唤一声：“哥……”
他说：“哥，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哥，你不要生爸爸的气好不好？我以后乖乖的，绝对不会再惹你们生气了。我发誓，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每次都考第一……”他越说哭得越厉害，直到最后，声音全部浸在一片抽泣中。
我径自走进了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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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平安无事地过了很久，其间，我一直很沉默，偶尔周以轩会轻声唤我：“哥哥……”我都装作没有听见。
十六岁的我，是个被遗忘的小孩。
那日大雨倾盆，我独自在网吧“杀怪”，周遭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键盘敲击声，不绝于耳。正当我“杀”得起劲的时候，QQ突然“滴滴滴”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名字叫――家有二宝。我很纳闷是谁打扰我玩游戏呢，便随手点了开来。
“以年，我是爸爸。”
我有些愣怔，我自己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加了我，更不知道他竟然会用QQ。
我想了好久只输入了一个字：“哦。”这样一直等待下文，好久好久，一直看到显示“正在输入”状态，好几分钟才等来他的回复。
“在网吧吧？下雨了，要不要我去接你，以后出门要带伞……”
我甚至可以想象出他对着键盘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找的情形，我突然有些难受，这种感觉好久好久都没有出现过了。可是，我还是不知道回复什么，只能答他一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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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仰着头看着伞下面的周尚志，他的肩膀已经淋了雨，袖口都湿了，却依旧把伞偏向我。大雨倾盆，整个世界就像是在喷泉里，一滴一滴，像洒进了我的心房。
“爸……”我突然就忍不住叫了一声。
周尚志的身体突然僵了僵，然后才缓缓开口：“以年，会不会恨爸爸？”
我没有说话，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以年，我知道你怨恨爸爸，气恼爸爸逼走了妈妈。可是你知道么，以轩的家乡穷困潦倒，他的奶奶在临终之前将他托付了爸爸，爸爸不可以抛弃他。”他叹了一口气，“以轩不是总爱看《武林外传》么？其实爱就像点穴，作用点或许小，但是能量却不容小觑，穴有生死之分，这爱也是。爸爸爱你，也同样爱以轩，爸爸最大的愿望也只是希望你们能幸福地长大……”
他一笑，突然对着我做了一个点穴的姿势，我忍俊不禁，有些老成地说：“多大个人……”
雨渐渐小了，天空中有一丝玫红色，一如雨季那场终将停歇的大雨。
唐智宇摘自《课堂内外》2011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