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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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农户连青已经好几天卖不出去奶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好端端的鲜奶被倒进地沟
早晨5点半，天还是乌七麻黑的。北京市大兴市区魏善庄镇的奶农户连青像往常一样走进牛棚准备草料。大大小小17头奶牛，已经有几头不安分地哞哞叫着催早饭。
几天前，户连青听到三鹿奶粉掺有三聚氰胺被查处的消息，第一反应是骂：“该啊!让你们掺假!”户连青没有意识到这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那边在河北黑心掺毒，自己在北京老实养牛，在户连青看来，这是八杆子也打不着的关系。不过这两天的情况让他还是有了隐隐的担心：听说邻镇的奶站已经关门了。他还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会影响他及所有奶农的整个生活。
倒奶
户连青的老婆端来调好的紫色高锰酸钾温水，把毛巾投进去再捞出来拧干，捧着胖胖的牛乳上下反复擦洗。这是每天都要做的程序，消毒的同时也做了按摩，直到牛硬梆梆，说明奶已经下来了，可以把挤奶器套上牛。接着侍弄下一头牛。
户连青家共有5头正出奶的牛，每天能产奶200多斤，其中二三十斤供本村村民自己喝，其余都送到了镇上的福强奶站。
9月20日早晨了点半，户连青像往常一样来到奶站门口，发现今天交奶的人格外多。几乎堵住了门口。随后他听到了一声晴天霹雳：奶站不收奶了。和其他奶农一样，户连青家没有足够的保温设备，奶站不收意味着出了当天这些奶就会变质，只能倒掉。而奶站那个能装6吨的大金属保温罐里，还装着昨天收来的奶。以往这个时候，这些奶已经运到厂家。
福强奶站的负责人石蕴福做出镇定的样子安慰大家，心里却火烧火燎。其实从9月19日开始，每天来收奶的光明就不来了。
原因众所周知。9月18日晚上的新闻联播，公布了蒙牛、伊利、光明多个大品牌液态奶含有三聚氰氨。消息一出，液态奶销量狂跌。
奶站门口的人越聚越多，已经有二十来户。看着大家情绪越来越激动，石蕴福决定先把奶收上来装进保温罐，说不定还有交上去的可能，这意味着得先腾出19日的奶。
保温罐的盖子被打开，纯白的鲜奶汩汩淌出，直接滚进了地沟，成了以往难得一见的“奶河”。人群中出现了短暂的静默。“都是自己的血汗，都是钱。那么好的奶，怎么就这样了呢?”户连青知道这是整个行业遇到的重大打击，但看到“奶河”，没有人容易接受。
牵连
户连青之前从没听说过三聚氰胺，连它的俗名“蛋白精”也没有听说过。在牛奶的各式搀假方式中，他只听说过有人搀水。对于自家的牛奶，户连青非常自信：“送到奶站去，每次都是好质量，从来没有不合格。本村的人也爱喝我家的，有人住得远也会来我家买。挤出来的奶直接喝，不用煮都没问题。”
从2003年起，户连青养起了奶牛，从五六头到现在的十七头。去年，国家政策扶持养奶牛，户连青一口气买了五头小牛，花了11000元，国家补贴了4000元。正在他撸起袖子大干时，却遇到了这场打击。“他们掺假，我们好好养牛的也遭殃。真是老鼠屎。”
福强奶站的石蕴福说话更狠：“那些掺三什么氨的，应该逮着一个毙一个。”他至今也记不清三聚氰胺几个字，但之前听说过“蛋白精”。“知道有人掺那玩意儿，但我老石不会，那些奶农肯定不会。我从养牛开始，干这行十几年了，现在还养着几头牛。做事得对得起良心，这几年门头沟的光明鲜奶，都是我老石供的。”
石蕴福说，他只真正见过掺碱的：“放了两天的陈奶会挂碗，一眼就能看出来。有人掺点碱，就不挂碗了。但这个情况很少，而且非常好检测，一用试纸就测出来了。”
福强奶站的乳成分分析仪是四年前花2万多元买的，可以检测出奶的灰分、乳糖、脂肪、非脂肪固状物、比重、加水、冰点、蛋白质八个数值。“没法直接查三什么氨。但加了那个的奶，蛋白质和冰点都会偏高。数值不合格，我们会拒收。”
福强奶站现在仍然每天收下3至3.5吨奶。和以前持平，但并不知道第二天会不会倒掉。石蕴福说，因为邻镇有奶站被查处关门了，而本镇只有这一家奶站，如果敞开收奶，邻镇的奶农赶来，10吨都打不住。现在只能优先收下本镇的奶，还不知道能不能换回钱。“跟光明再三协调，现在终于说先运出去做成产品卖。销售完后再给钱。卖掉一袋给一袋的钱。总比血本无归好。”
减料
福强奶站门旁的小黑板上，白色的粉笔字扎眼：“18号、19号、20号奶已倒，拒付款。从21日起鲜奶价格待定。”
户连青说：“其实我们知道，交给奶站也是倒，自己留着也是倒，都没钱。但还是交给奶站吧，我们下不去那个手。交奶站也许还能卖出去点儿。”他仍然继续每天的养牛生活，早中晚三次喂牛挤奶。每次近两小时。其余的时间要去别人收完玉米的地里割玉米秸，山一样地堆在锈迹斑斑的机动三轮车上运回来，青贮后成为牛饲料。如果资金充裕的话，可以买送上门来的玉米秸，5分钱一斤，会轻松很多，但户连青一直是自己动手。
然而免费的只是草，一头牛每天吃下的几十斤草只能维持基本生存。想让奶牛好好产奶。还需要好料。户连青家每头产奶的牛每天要吃十几斤好料，每斤1.1元。停奶的牛每天吃几斤普通料。每斤O.9元。每天户连青要喂出140多斤料，花去150多元钱。在平常每月7000多元的卖奶收入面前，这是正常开销。然而现在，这成为了沉重负担。
户连青不得不筹划减料。给不产奶的牛每天少吃些料还没有大碍，但产奶的牛一旦料不足就会断奶。要想恢复产奶得下次产小牛之后，而牛的怀孕期长达9个月。最后，户连青给一头怀孕6个多月的产奶牛减了料，从十几斤减到三斤。三天后，这头牛不再产奶。“它的正常断奶日子是10月22日。早断一个月，省点儿料。”
户连青的冰箱里躺着20袋黄灿灿的光明蜂蜜酸奶，那是9月20日从奶站免费领的。“听说我们的奶好多做成了这个，你看看。保质期14天。可能得过14天才知道卖出去了几袋，能拿几袋的钱。”
前途
往年这个时候，魏善庄镇分管农业的副镇长王卫东都在忙着“春华秋实”采摘节，推广本镇的精品梨。提到梨，王卫东神采飞扬：“咱们这是国家体育总局训练局运动员专供梨。”
不过神采飞扬只是一瞬间，话题从梨回到奶，王卫东的眉头又锁了起来。现在他更紧迫的身份是魏善庄镇奶业质量安全领导小组副组长。
魏善庄镇共有奶牛2457头。其中产奶牛1222头，分属于三个养殖场和39家散户，平均日产奶20868公斤。一家养殖场是三元直属，另两家养殖场主要销往蒙牛。而散户们的奶主要销往本镇和相邻几镇的奶站。在9月20日的统计表上写着：“现在除三元绿荷养殖场外，其他奶牛养殖场户日产的鲜奶没有销路，全部倒掉。”
这让王卫东和同事们急坏了：“事发太突然。三鹿奶粉出事之后，到处都检查，我们镇没有问题。本来以为这是奶粉出事，还不至于直接影响到奶农。但18日晚上新闻突然公布液态奶有问题，第二天就成了这样。”
魏善庄镇政府一边紧急入户摸清底数，弄清各家养牛详细情况，甚至包括进料来源：一边跟三元公司联系，希望能拓展销路。“从20日周六开始，三元就来大兴考察各大养殖场的状况。21日来了我们镇，确定了一家养殖场可以合作。另一家养殖场22日也恢复了向蒙牛供奶。”
放弃了周末甚至睡觉，连轴转了几天后，王卫东和同事们总算看到了曙光，养殖场的问题基本解决了。但散户们如何售奶，还没有完全解决。“现在暂时是销出多少算多少，而三元根本不跟散户签合同。区里镇里都在讨论怎么解决，具体办法还没有出台。除补贴外可能有两个途径，一个是让散户向规模化经营发展，另一个是鼓励散户多渠道销售，比如进食堂、进单位、本村销售。”
户连青并不明白怎么规模化经营，而村子周围也没有食堂和单位可以多渠道销售。24日早晨，户连青接到奶站来的电话，又不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