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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捧旧时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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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春。夜凉。雨滴滴答答,敲醒了早入的梦。

四壁朦胧,不时有光影投来,淡淡抹在墙上,淌过,仿佛时光。想起一阙宋词来:“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

彼时词人南渡,满心仓皇,忽又逢一场夜雨,浇透了久郁的浓愁。索性披衣而起吧,窗前探一探,会否是昨天的雨也来了这里呢?

昨天,雨疏疏落在帘外,帘内人儿薄薄醉了,榻上懒懒卧着。醒了,也不欠身,只打发了卷帘人——瞧瞧那园子里的海棠花去吧。卷帘人敷衍,海棠依旧。她却莞尔,内心笃定,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时光繁复如锦,一场雨落又何妨?不过是锦上花儿更艳一层罢了。那时,团团光阴密密簇着,哪里还用雨里再捞一把细细来嗅呢?

可后来光阴到底薄了,一把陈丝握在手里,他乡枕上再挡不住一场新来的雨凉。窗外,雨声敲打无眠,窗内人儿细听的,可还是一捧旧时的雨呢?

似乎,总有那样一场雨,小心翼翼地掬着,当初你不曾在意却又如锦繁复的时光,静静立在来时的路上,等你,等你回头张望。

记得那年远行,邻家哥哥送我,站台上也是这样斜斜地织着丝雨,漾开的春愁一般。是少年时候,哪里懂得站台一别,有时亦是人生的岔口,转身天涯。

一路嬉笑打闹,工作人员检了票,顺手一指,喏,去那棵树下等车。朝着人家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瞬间,便怔住了。

哪里是一棵树呢?分明是一团云,硕大的,粉色的云。一时间,我和邻家哥哥谁都不说话了,只默默地朝那团云走去。

脚步那么轻,是怕踏碎了光阴吗?

那是一棵开花的树,枝丫间缀满了无数朵小花,小伞一样张着,雨濛濛地飘在它的四周。忽然觉得眼前好不真实,再看那树,又恍如女子,着了盛装,就要登上一截隆重的岁月,帷幔后,紧着时间,急急地想要描出一抹眼角生动的红来,无暇其他。

只顾使劲地昂头看花,忽然,一个声音怯怯地在耳边响起——不知道多年以后,你的回忆中还会不会有我?

为什么要住进别人的回忆里呢?前路那么渺茫。我不解。转过头看他,他的目光早已移入了雨里。仿佛并不等待回答。

我依着他的目光循去,雨遮挡了他的视线,他似乎,又能看得很远。

火车很快来了,载着我,在雨里,在他湿气重重的目光里,轰隆隆远去。

后来,果真不再相逢。于是我的人生,开始一回回地飘起那雨,飘在那年的站台,飘入那朵云里,云下有少年,衣衫安静。

有时,那雨又成了韶光,将它们一层层包裹,直到后来,凝成一枚犹如泪滴的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