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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未忘画遣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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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6月27日广州美术界元老胡根天先生以93岁高龄辞世。笔者受家母委托,以全家的名义呈献挽联:“赤社起天南,何止三千怀杏雨;黄泉逢大北,定当两代谢良师。”沉痛哀悼胡老。

胡根天(1892-1985)原名毓桂,号抒秋、志抒,别署王山叟。广东开平人。1914年留学日本,在东京美术学校学西洋画。1920年学成归国。1921年组织广州第一个西洋美术社团“赤社美术研究会”。1922年创建华南第一间公立美术学校“广州市立美术学校”。先父吴子复(1899-1979)为该校首届学生,自那时起从胡先生学西洋画,并与他结下长达半个世纪多的深厚因缘。大北是吴子复30年杂文时曾用的笔名。我们自小称胡先生为“师公”,他面目清癯,身躯瘦硬,乡音浓重,语速缓慢而深沉,让人感到亲切又有几分敬畏。胡先生毕生从事美术教育,桃李遍南粤。他那傲然清严、刚正不阿的崇高品格最为艺坛所景仰。

怀冰堂藏有胡根天草书一件内书:

“三江避地近瑶山,烽火未忘画遣闲。兔伏孤村笼晓雾,荒鸣叠嶂峙雄关。岩悬小斧输天巧,石乱技麻师地顽。别有题材四九日,红巾雉尾万峰间。子复老友索书留念,因忆三十五年前,避日寇同寓连县三江兔伏山麓数月。此地风景有小桂林之称。画笔未抛,偶复诌句遣闲,兹为子复录此一稿以博一粲并志鸿爪。一九七四年炎夏之日,根天。 ‘胡根天’(朱文方印)”。

胡根天书法以颜体为根基,筋力超拔,其草书道劲硬朗、气格高标。而诗中所述的事情我是许多年后才有所了解。胡根天在一篇回忆文章中写道:“广州沦陷前夕,我辗转到了西江。在广宁时,闻得我在广州市美教过的学生吴琬(后改名子复)在四会,我便到四会找他一起走路到连县。连县有从广州撤退来的妇女连、儿童团、教育团共千多人的组织。……住了三个多月后在连县三江(现在的连南县),办起了干训所。由省主席李汉魂兼任所长,民政厅长何彬任副所长,陆宗祺任教育长,有一千多个学员,我在该所任美术教官,过了三个月,我便随省府到达韶关,与吴琬起住在韶关火车站附近一间茅棚里。陆宗祺到韶关后,调任省动员委员会当主任委员,他需要搞宣传的人,我便推荐吴琬去他处搞对日抗战的宣传画工作。……”(《胡根天文集》230、231页)这段忆述就是写诗当时的情况。

及后,胡根天与赵如琳(戏剧家1909-1983)、黄友棣(音乐家1912-)等在韶关创办为抗日培养宣传人才的“广东省战时艺术馆”(广东省立艺术专科学校前身)聘吴琬为美术科主任,开始了所谓“三易校名、十迁校址”的“省艺专”在抗战中坎坷艰难的历程。由胡根天、赵如琳作词、黄友棣作曲的广东省省立艺术专科学校校歌里有这样段,或许可以把我们找回当时的感觉。“血的教训摧毁了因袭萎靡的旧习,铁的现实炼就了不屈不挠的精神,让我们雄伟的歌声,唤醒了民族的意识;激情的戏剧,振奋起民族的力量;庄严的绘画,表现出民族的新生!”

抗战胜利后,胡根天、吴子复都离开了“省艺专”,胡在广州女子师范执教,吴则去了香港。解放后,1951年胡根天在越秀山镇海楼筹建广州人民博物馆,去函力邀吴子复回穗协助。吴回来后,就有了书写镇海楼横匾和长联的机会。1953年,胡根天与陈大年等受政府委派筹建广州市文史研究馆。吴子复被聘为馆员,与胡根天共事,直至1979年逝世。

父亲去世之后,港澳报刊时有文章介绍其艺术。胡师公非常关注,当他收到马国权发表在香港大公报的《广东印人传・吴子复》一文,随即就写信叫我过去看。其时老人目力衰退,写字用毛笔或较粗的钢笔,后来甚至用到箱头笔,字也较大。1981年春节我们合家给师公拜年,我有幸求得师公自书诗墨宝,题赠“吴瑾世好”并钤上我刻呈师公指教的自又方印“九十老人胡根天书画”,分外亲切又饱含鼓励深意。年中的某日,我又到盘福新街25号拜访胡根天师公。在那狭窄的卧室兼书房里, 些关于家人、生活、工作上关怀备至的询问后,师公拿出了几片画页说,这是我和你父亲抗战时期在三江的写生,交由你保管吧。打开画页只见发黄的画纸上用铅笔、炭笔或竹笔(以竹签打拆蘸墨而写的战时简易画具)画成的风景画,共有12张,其中4张是根天师公的手笔,3张竹笔1张淡彩。其余的是父亲所画。师公在每张画上用钢笔作了题记,如:“一九三九年春日,吴子复旅连县三江的铅笔写生遗作。胡根天存记。根天(朱文方印)”等。我们边翻阅画页,师公缓缓地述说着当日的情景,秀丽的山水风景和少数民族墟日的场景等,就是上述诗中所写那“红巾雉尾万峰问”的境况。胡师公原来是学西洋画的,但我认识他那时,早已改画山水、墨竹z类国画了。父亲曾说他的画是“秀丽雅健的写实与印象之间的风景”。这几张素描写生也有这样的特点,竹笔用得纯熟,或雄或秀,整体感都很强,淡彩也画得沉稳厚重。确实让我开了眼界。父亲画的那几张有用铅笔、炭笔、竹笔的,能让师公保存下来就特别难得。后来广州近代史博物馆征集文物,我就把其中两张送给他们收藏了。看完画后,师公又拿出一小卷轴和一册页,说是我父遗作,嘱我好好保存。卷轴是《临礼器碑轴》款识:“根天老师命书,临汉韩勒碑一节乞正。三十三年八月,吴琬子复于连州。”“子复无恙” (白又方印)“羊皮”(白文方印)。册页内装裱着用粗劣的无边纸写的两封信及一个信封。是父亲在“省艺专”时期写给根天老师的信。

其一用草书:

“根天老师:前市美同学吕金兴来连县,曾上一函,恳吾师在回韶之便时,顺带美术词典与世界美术全集之素描篇及版画篇。此函未审已达览否?诚恐吕未晋谒,此函未达,特再函请。想西江之行在即矣,山城中近况如何,至念!专此,即问近安。生吴琬十一,二。”信无年款,按信中所说艺专地点,大约是1942年的事,信中提到的《世界美术全集》是日本出版的,当时学西画的人大都是通过这套书来了解西方美术的状况。这套书随胡先生经过抗日的战火和“”的浩劫,还是保存了下来。意想不到的是,40年之后竟然是经我的手归为广州画院收藏,这是后话。

另一封信用行书,是1954年在罗定写的:

“根天老师函丈:连州一别,寒暑再更。寇犯粤北,邮路梗阻,无由裁候。北望云山,未尝不依依也!比闻吾师仍留处山城,执教女师。想寇迫东陂时,受惊匪轻矣。去岁杪,如琳兄曾电请南来,此电未获赐复,未审曾迭函文否。生计我师南来,成行匪易,旅途修阻,挈眷尤难。此间自复课以来,一切尚称进行如意,惟经费接济稍阻耳。去岁罗定疏散时,生与诸友亡命罗镜。十月初旬,又与宗保客茂名。十一月中旬招生后始返其间。不无仿徨狼狈处,总幸托福平善,差堪告慰耳。西江南路文化水准至低,艺专处此,实无成绩可言。校设负廓柑平乡,离市可二三里。乡风来见淳朴,对客尤多欺谩,然亦比北江土人差胜。欧洲战事已告结束,回广州之期会当不远。把晤有期,私心至庆!留连州诸友久无消息,耀章夫妇与端清兄近况何似?佩璋仍在江师否?鱼便乞示一二。专此,敬问近安!受业吴琬谨上。五月十五。”

信中所述是“省艺专”在粤西北辗转躲避日寇,坚持办学的真实记录,是吾粤美术教育史难得的资料。因为是写给老师的信,内中措辞恭谨,书法端庄,能见出“二王”体的功力,亦可作研究吴子复早期书法的参考。根天师公将册页交我,叮嘱我不要轻易示人,恐怕信的内容不合时宜,引起麻烦。我再三道谢后便告辞了。

1982年5月15日广州画院成立,成立典礼在越秀山广州美术馆举行。90高龄的胡根天亲临祝贺,再次见证了广州美术发展新时期的开始。三个月后,我收到了胡师公的来信:

“瑾:我已经捡出图书一百多本(包括日本版《世界美术全集》五十多本),准备捐赠给广州画院。院领导同志如同意接收,本星期六请您们前来搬取,并望先打电话来联系。电话是33257号。祝好!胡根天,八月十二日。”

几日后,我应约前往胡府,用自行车将一大箱书运回,充实了广州画院简陋的资料室。不久,广州市文化局和画院领导在吉祥路百花园餐厅宴请了胡根天先生,向他颁发了感谢状。

被誉为广东现代美术先驱的胡根天先生,自留日归国创办“赤社”、“市美”开始,将广东美术引向新途,并穷毕生精力一以贯之。晚年惟剩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但仍然以最朴素、最实际的方式支持美术事业,其精神永远值得我们尊崇和记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