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游寿山采玉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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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向前跨出了一步，我便恍惚走进了石头的心脏。满眼是石，斑驳凌乱的石头，在幽暗灯光下，浮出一副光怪陆离的模样。蓦地，那种沁人心髓的静，无端地向我压迫过来，让人生出些隔绝的惊颤。此刻，我正穿游在寿山观光洞――一座采矿的古老原洞中。洞穴又窄又矮，许多地段仅仅容一人行走，还不得不低头弯腰。看得出，它完全是用锤子钢钎，一锤一钎从一整坨的岩崖中挖出来的。没有被覆，没有顶柱，坑坑洼洼的洞壁上布满凹凸不平、狼牙犬齿般的石棱，保留着挖掘时的原生态。四处渗落出滴滴嗒嗒的水珠，使整个洞穴变得阴沉沉湿漉漉的。 　我们不得不小心翼翼，跟着导游亦步亦趋地向前移动。说实话，一开始我并不清楚进洞来看什么。当导游指点着石壁告诉我们，这是鸡血红、凝脂玉，那是荚蓉冻、杜陵坑，才引起大家的兴奋，以为唾手可得那价值连城的寿山石了。于是，瞪大了眼珠，四下寻觅着。很快，那种亢奋就烟消云散了。我们看到的，只是灰褐色石壁上那指甲盖大小的红斑、白点，或瓷釉似地涂抹了一层，只剩下一缕淡淡的虚线。难道这就是稀世珍宝寿山石的原矿?

导游依然兴致勃勃地说，就这一点点痕迹，还是老天爷对寿山的特别恩赐。寿山为远古的火山口，当火山爆发时，那些含有稀有矿物质的溶浆，恰巧渗入了石头夹缝之中。经亿万年地火的熔炼、温养，吮吸天地日月精华，才渐渐孕育出这粲然的石色，斑斓的石纹。温润的石质，柔美的石情，高洁的石骨，融和成举世惊叹的“国之瑰宝”!

轻轻摸触着岩壁上那忽隐忽现、若有若无的残痕，我不再疑惑了。因为我顿悟：“天遣瑰宝”的寿山石，正像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一样，总是经历了漫漫时光的磨砺、淘炼，甚至死而复生的挤压、裂变，才有可能演幻出这晶莹润泽、仪态万千的姿容。

中国是一个尊崇和宝爱美玉奇石的国度，早在新石器时期，玉石的开采与使用已初具规模。据《山海经》记载，中国产玉的地点有两百余处。玉器品类之繁多，涉及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儒家学说创始人孔子，把仁义礼乐观念附会在美玉的各种特点上，宣扬“君子比德于玉”。而由美玉奇石演幻出的故事更是流传千古，成为中国文化的一道独特景观。从春秋时期的“和氏璧”到秦始皇的“传国玉玺”，从远古神话女娲炼五色石补天到精卫鸟衔石填海，从《西游记》的石猴孙悟空到《红楼梦》的通灵宝玉，串缀成中国文学史上最精彩的篇章。早在一千多年前的南朝，寿山石雕就已经问世。到了清初，石雕名手辈出。乾隆年间的杨玉璇、周尚均技艺超群，为皇帝召入宫中当了御工。北京故宫博物院秘藏的寿山石雕，就有周尚均雕刻的九龙章和乾隆玉玺。

那么，谁是寿山石的第一个开采人?海拔近千米的寿山，到处是绵延起伏的岩峰，山民不得不以采石为生。大概是无意中吧，采石工发现石头片中夹杂着一种晶莹温润的东西，于是就把它们单独挖出来，精心研磨琢制成奇形怪状的物件，赠朋送友，或摆到墟场上进行交易。就这样，一种惊世骇俗的名石便逐渐闪耀在历史的案头，不再任岁月的尘埃所淹没。

漫行在阴暗、潮湿，逼仄的洞穴中，当年开凿的情景不难想象。身背沉重的铁锤钢钎，手举熊熊燃烧的松明火把，硬是从坚如钢铁的岩壁上开凿出一个窟窿。叮当的锤声伴随着飞溅的火星，伴随着烈日严霜，以热汗血水开路，一寸一寸地朝着岩石的心脏挺进。探索是艰辛的。索取更比登天还难。一缕浅浅的矿脉，如同手中的火把，照亮了石工的双眼和心房，沸腾起胸中的欲望和信念，逼迫着他们义无反顾地挖掘、辨别、甄选。每前进一步，或发现，或失望，或死亡。胆怯、退缩过吗?但最终还是蜿蜿蜒蜒地前进了。站立在名叫“百丈井”和“一线天”的采石坑前，我无法不惊叹人的意志的顽强，探索精神的可贵。那“百丈井”，一个漆黑深不可测的直竖洞，无疑是当年石工沿着矿脉朝地山挖掘的见证。而“一线天”呢，则是洞壁一条向上延伸的矿线。除了把自己悬吊在峭崖上，像壁虎一样把胸口紧贴着冰冷的岩壁，匍匐着往上采凿，还能有什么办法?就为了那云缕般的矿脉和生活的希望，世世代代的采石工用自己的诚心笃念，从死神口中开凿出一条纵横交错，绵延迂回达数公里的通道。如果说，融嵌岩石中的矿脉是寿山石那奔突腾挪的生命线，那么，这条用锤子钢钎开凿出的通道。则昭示了人的命运的奔波坎坷与不屈不挠!

我终于穿越了观光洞，也穿越了自我灵魂的精神通道，顿时有种涅再生的感觉。伫立高坡上，灿亮的阳光照得我有点眩晕。远近尽是濯濯童山，脚下田黄溪到处是凌乱的沙石滩。有两个头戴草帽的人，挥动山锄，边挖掘边细心地翻拣着。希望之火一定在胸中升腾，企盼能像买体彩中大奖一样，得到一片，哪怕是一粒珍稀的田黄石，以改变人生的命运。溪对岸山坡上到处是别致的小洋楼，听说不少是采寿山石暴富了的人家。我也真想到溪滩上去碰一碰运气。或许，我们常常与田黄、芙蓉冻、水晶石之流失之交臂。罗丹说过，世间不缺少美，而缺少发现美的眼力。平庸俗见常会使我们的双眼蒙上一层云翳。尤其是对混迹于沙砾、岩土中的美玉奇石，几人能够一眼望穿?我曾在桂林奇石馆看到一块剖开的鹅卵石，极平常的外表中竟夹含了罕见的绿玉。漫步溪畔寿山国石馆，面对晶莹剔透、色彩诡奇的玉石，我真有一种坐拥大美的。大美无言，而那琳琅满目的玉石，却似乎在争相向我诉说大自然的神奇与丰瞻，诉说人生的美丽与忧伤。

对我来说，能倾听和感悟到这些，也就足够了。不妨让更多的田黄、绿玉藏在人们的想象中，藏在大山岩石的深处，那样，或许会更有魅力，更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