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范文大全 > 正文

从立体派开始寻找时间

开篇:润墨网以专业的文秘视角,为您筛选了一篇从立体派开始寻找时间范文,如需获取更多写作素材,在线客服老师一对一协助。欢迎您的阅读与分享!

“我怎么就看不出立体派的画儿是‘立体’的呢?”“里面哪有立方体啊?” 上中学时,站在毕加索立体派时期的作品前,我也曾不只一次地提出过类似的问题。时间是好奇心最耐心的老师。通过不断学习,我头脑中笼罩在立体派上空的薄雾被渐渐吹散,我因而可以更深入地欣赏立体主义的画作,并且在视觉世界中探险时,把立体派当作我的又一个启发性的坐标。

立体派的光芒照亮的是观察世界的方法,它的突出贡献是在二维的平面上创造出四维(三维+时间)的时空体验。自15世纪焦点透视法诞生以来,西方写实绘画就通过画面中固定的消失点,在二维平面上绘制出三维空间的视觉错觉,从而再现出与肉眼观看类似的视觉效果。焦点透视法可以创造出一种强烈的深度错觉,因而从14至17世纪它被西方画家们兴奋不已地运用了三个多世纪。

摄影诞生之后,透视与观看和再现的关系得到了进一步的巩固。运用焦点透视法表现的绘画作品和普通单镜头相机拍摄到的相片一样,都是模拟肉眼停止在特定时刻和特定空间位置时看到的影像——两条在现实中无法相汇相交的平行线,在画面中却可以交汇到一点。从模拟和再现肉眼观看的角度来讲,摄影和四百年前的文艺复兴绘画可以说是同宗兄弟。

焦点透视法为绘画带来长久的兴奋,这种兴奋也掩盖了它无法避免的不足,那就是单幅作品对描绘时间流逝的无能为力。而立体派的出现,融化了观察方法的枷锁,向所谓的真实(如果有的话)又迈进了一步。

在立体派绘画中,画家将多视点的影像非常规地组合到一个平面上,其中存在多个消失点,即多个视点。这使观看者也参与到了视点转换的过程中,时间由此被暗示出来。在立体派的肖像画中,经常会有令人匪夷所思的面部组合。比如1932年1月,50岁的毕加索为他24岁的情人玛丽-特丽莎·沃尔特画的《梦》这幅肖像。画面中,我们可以看到主人公侧面的鼻子、嘴唇和面颊的外轮廓,以及正面的眼睛、嘴唇和面庞。不同视角的所见被组合在一个平面上,而玛丽仍然鲜明可辨。面对这幅看似简单的肖像,我们的视线以及与模特儿的相对位置在不停地变换着,从玛丽的右侧移动到正前方,然后升至她的斜上方(也许是相反或者截然不同的观看顺序)。这种观看经验是焦点透视绘画和普通单镜头摄影所无法给予的。

立体派绘画能够颠覆占统治地位的单点透视画法,难道摄影就无法做到这一点吗?在绝大多数人对摄影观察方法的局限性毫无觉察的时候,一位崇拜毕加索的英国画家对此进行了深入思考和大量实验,这个人就是大卫·霍克尼。他的摄影拼贴为摄影甚至绘画等视觉艺术的叙事功能另辟蹊径。

毕加索曾说过,使用相机拍照就须移动相机的位置,霍克尼确实这样做了。他通过不断移动相机的位置和焦点,将拍摄对象的局部拍下来,然后根据空间关系将这些“碎片”组合拼贴起来。每一张独立的小照片具有各自的透视点,众多微小的独立空间组成一个大的逻辑空间。这样一件作品中包含的不仅是影像本身,更重要的是描述了艺术家观看的过程。在我看来,这个过程在画面中仿佛一段分辨不出序幕和尾声的演出,而时间的存在得以从中显现。霍克尼的摄影作品和成千上万幅的摄影作品最本质的区别,正是他借助相机的物理运动,使时间在摄影作品中流动起来。

艺术作品的伟大之处是它的开放性,可以容纳多种不同的审视和阐释,并因此给人带来惊喜的发现。我推崇毕加索,喜欢霍克尼,他们的艺术创作滋养着我对视觉艺术的理解,也启发我去寻找和解决问题。

在毕加索和霍克尼的创作中,艺术家尽管通过视点的移动将时间带入了画面,但是这种时间是他们选择性的和主观性的时间。他们剖析、分割和重组了客体,看他们的作品时,我们似乎在被一位导游带领着打量某个客体。

霍克尼的摄影拼贴令人震撼,然而时间在他的作品中是不连贯的碎片,每一个碎片是一次瞬间曝光产生的影像,他对单个碎片的截取是具有选择性的,并且时间的流淌是艺术家借助事物之间的关系创造出的幻象。

既然毕加索和霍克尼的作品都涉及了视点、运动和时间,为何我们不进一步打破艺术创作中主体和客体之间的关系,看看主客关系的变换会产生怎样的结果?肖像摄影是自文艺复兴以来的肖像绘画的沿袭,而毕加索立体派绘画的切入点即是肖像画。此外,肖像画的另一个客观特点是客体也是人,从人文角度来讲,表现对象是能动的、和艺术家对等的。因此,我以肖像为题材进行了与毕加索和霍克尼类似于对话形式的摄影实验。

这个实验项目称为《沉睡的肖像》。我将相机固定在模特儿床前,从模特儿睡觉的那一刻起将快门打开,等模特儿一觉醒来后再将快门关闭,曝光时间在8小时左右。快门开启后我不会干扰模特儿,唯一的要求是他们要在明亮的灯光下睡觉。

在这种情况下,拍摄者退居相机和模特儿之后,无需做任何事情。相机在这里取代了画家的画笔,“画笔”没有移动,而模特儿的每一次移动对于相机来说,就使观看的视点发生了移动。在这组作品中,大的空间背景仍然呈现为一个单点透视的空间,但是模特儿的透视随着他/她的移动在不断地转换着。因此,画面的内容不完全类似于立体派绘画或者霍克尼的摄影,画面中出现了相互矛盾和进退两难的时间和空间关系。流动的时间和静止的时间同时存在,凝固的单一空间与运动的不断转换的空间同时存在。

在《沉睡的肖像》系列摄影作品中,相对于8小时的连续曝光而言,时针走得太快以至于不会被记录下来。时针的消失带走了滴滴答答暗示时间的声音,它使画面变得宁静,近乎死亡一般的宁静。时间在睡梦中流逝,躯体在睡梦中仍然受着时间的支配。

许多绘画和摄影作品意在表现主人公的睡姿,是整个睡眠的一个片断,而超长曝光的《沉睡的肖像》描绘了被拍摄者的整个睡眠过程。法国哲学家亨利·伯格森和莫里斯·梅洛-庞蒂都论述过,人作为主体即是时间。是的,我们就是时间,我们的精神和行为即是时间之所在。似乎已经睡去的灵魂,仍在静寂中支配着躯体以显现绵延仍然存在,《沉睡的肖像》正展示了这一现象,是对伯格森和梅洛-庞蒂的哲学观点的佐证。

画中的模特儿睡沉了,我却依然警醒,继续质疑自己的实验。《沉睡的肖像》系列仅仅是个开始,在这个新的视觉世界里还有许多疑惑和窘境有待处理。质疑自己是对观看者负责,也是为了不让自己在摄影世界中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