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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在我刚开始念高一的时候,心里很是别扭了一段时期。那时候我还不是很成熟,脑子里整天想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并且很容易就会变得伤感。比如说在自习课的时候盯着墙上的挂钟发呆,然后突然间就会觉得好难过,时间就这样无声息地流走了。又或者是在路上看到一个摆地摊卖平价袜子的女人,我会突然想如果这是我妈或者是以后的我怎么办,多心酸。诸如此类的还有很多,东想西想反正不会想到要好好学习上去。
兀自伤感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是特别的,是融不进集体里面去的,周围没有一个人会了解我无故的悲伤。或许顾影自怜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带点遗世独立的小清高吧,那时候的我亦不能免俗。潜意识里就在排斥班里的人、宿舍里的人,非要和他们保持这样那样的距离,半点儿不愿多靠近。半个多学期过去,班里已经团结起好几个小团体,我却仍是独来独往的一个人,很有种特立独行的味道。
我们学校是临江而建的,出了校门右拐步行十来分钟就可以到达江边。冬天的时候江水退潮,出两岸被江水浸泡了数月的灰褐色岩石,站在那上边吹着风会有一种很孤寂却又很自由的感觉。我曾经一度很迷恋那种感觉。有一段时间,我常常在午休的时候偷跑到江边看风景,耳朵里塞着耳机,然后坐在大块的岩石上,或者是在岸边的草地上来回地走。
那不过是很普通的一天,我像往常一样来到江边,准备开始在已经枯黄的草地上来回走几趟,然后再坐在一块大岩石上静静地思考,以便寻找新的创作灵感。江边的风“呼呼”吹着,冬日里我的脸上总有一种凛冽的刺痛感,我戴着针织的毛线帽,脖子上的围巾裹住了下半边脸,却忘了戴手套,于是只好把冻红的手塞进口袋里,并且不时地拿出来搓动几下。当我走近那块大岩石时,发现上面居然躺着个人,这让我有些吃惊。我小心翼翼地靠近,发现是一个闭着眼像是睡着了的男孩子,脖子上挂着一条链子,链子坠是一个小口琴,斜斜地卧在他的胸口处。正当我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的时候,那个男孩子突然睁开了眼睛。
这无疑是一场叫人难以忘怀的遇见,我现在仍然可以清晰地回忆起那天他和我的样子,包括我们的衣着,周围的景物,甚至是远处船只停泊的具置。这可以说是一个精彩的开头,但是后面的剧情却有些差强人意,无非就是双方略显尴尬与拘谨的自我介绍,然后约定大家从此算是认识了。
后来我到江边看风景的时候,经常会遇见他,他或者是躺在岩石上,或者是坐着,又或者是蹲着,脖子上总挂着那个小口琴,却没见他吹过,估计只是装饰物。他说他跟我在同一个学校,是高我一届的学长,后来我也真的在学校里看到过他,他就穿着跟我在江边看到时一样的衣服,只是没有再挂着那个小口琴。当时他跟其他几个估计是同班同学的男孩子走在一起,看到我后并没有跟我打招呼,只是趁其他人不怎么注意的时候冲我笑了笑,还眨了下眼睛。我立刻会意,低着头从他们身边走过,心里头有一些像是紧张的情绪,连呼吸都急促了一些,我觉得我在这个学校里有了第一个真正的并且是秘密的朋友。而这个被我视为朋友的躺在岩石上的男孩子,就是阮双。
02
有时候我常常在想:如果没有阮双,我的生活将会变成什么样,我的梦想和信念又会变成什么样?我一直都很肯定,阮双是我生命中极其重要的一个人,就像我的哥哥一样,他也常说他是我哥哥,引导我怎样从一个执念中走出,然后再走入另一个执念中。
高一的时候我加入了校内的一个文学社,然后开始在校刊上发表文章。我发表的第一篇文章是只有五六百字的小散文,当时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没想到却在下一个月的校刊上看到了自己的作品。我所在的文学社的社长是校刊的主要编辑之一,她跟我说觉得我的文章写得很好,叫我继续努力。那是我升上高中以后第一次那么高兴,是一种抑制不住的发自内心深处的喜悦,我迫不及待地想要与别人分享。回到宿舍之后我用愉快的语调把这件事告诉了宿舍里的人,期待着她们用同样的语调来跟我说“恭喜”,然后说“能给我看看吗”,于是我就把样书拿给她们看。我是这样小小地期待着的,或许连眼睛里都流露出难得的恳切,然而她们只是淡淡地说“哦,是吗”,便自顾自地去做自己的事了。那一瞬间我的心情跌到了谷底,有着说不出的失望和落寞。我默默地从门口退出去,走下楼,在校园里晃了一圈,最后在校门关闭之前溜了出去。
那时候天气还没有转凉,我穿着短袖衫,背着小挎包,向着人少的地方漫无目的地走,最后走到了桥头。桥上没有行人,各式车辆在我身边匆匆而过,焦急地奔向远方。我靠在桥栏上往下看了看,江水刚刚开始退潮,看上去仍有些浩淼,只是两岸已经有些许礁石露出来了。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与寂寥。
我把这件事情告诉阮双的时候,已经是寒假了。刚过完春节,家家户户都还沉浸在新年的喜庆中,大人们带着小孩走街串巷去拜年,我和阮双约好在江边的大岩石上见面。我不是很喜欢热闹,也不太会应酬,自从上了初中之后我就再也没跟爸爸妈妈去拜过年,以往都是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这次却突然间想约个人出来陪我聊聊。我的朋友不多,数来数去也就只有那么两三个,能交心的就更是少得可怜。我在第一时间里就想到了阮双。
那天我们并肩坐在大岩石上,看着桥面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辆聊了很多东西。很多我压在心底从来不愿跟别人讲的,也从没想过要跟别人讲的话,就这样自然而然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其实阮双也是一样。通过那次谈话我觉得自己终于看到了一个最最真实的阮双。我之前总觉得阮双是乐观而开朗的,他有着挺拔而略显瘦弱的身躯,就跟现在的很多男孩子一样,同时他又总给我一种捉摸不透的神秘感,有一种什么也不在乎的无畏与洒脱,就像他喜欢躺在冰冷的岩石上望天或者睡觉一样让人觉得新奇。而这次我终于看到了他的敏感、脆弱与孤独。当他的眼睛变得深邃而且空洞,脸上浮现出落寞和寂寥的表情时,我握着他的手,我感觉到我们都在微微地颤抖。而我却很突兀地想到了曾经看到过的一句话。
“君不见巍巍少年,其心朗朗,其眉锁忧。”
阮双每次出现在江边的时候,无论穿的是什么衣服,都会挂着那个看上去很像装饰物的小口琴。那天他穿的是一贯的黑色长衣,我们并肩坐着的时候,他把口琴塞到了口袋里。谈话进行到尾声的时候,我指着他的口袋说:“你不是艺术生吗?给我吹一曲吧。”他并没有推辞,只是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才从口袋里掏出口琴,凑到嘴边吹了起来。只是很简单的一首儿歌,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会唱了。“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边放光明,好像许多小眼睛。”我仍旧是坐着,仰着头看他,背景是初春有些灰蒙蒙的天空,衬得他的脸颊瘦削而苍白。他反复吹了两三遍,然后低下头来冲我微微一笑。我内心的酸涩好像一下子过了某一个临界点,滚烫的眼泪在那一瞬间涌出了眼眶。
后来回去的时候,阮双和我并排着走。我们都还沉浸在自我剖析出的细细的哀伤中,气氛就像头顶上没有艳阳的天空一样,有一点点凝重。在默默地走过一段路之后,阮双突然说:“我觉得我就像一个裸奔的少年,身上一无所有,却还要奋力地向前冲。”我被他这一新奇的比喻逗笑了,气氛渐渐地又活跃起来,慢慢恢复了惯常的调笑。只是现在细细回想起来,慢慢咀嚼出这句话的深味,我才觉得说不出来的惆怅。
03
阮双是艺术生,报考的是音乐学院。他喜欢音乐,喜欢写歌喜欢唱歌,也喜欢玩乐器,无论是古典的还是现代的。他跟我说,刚开始报艺术生的时候,他家里人是反对的,因为长辈们觉得玩音乐是不会有出息的,还是安安分分地做一个大学生,找一份踏踏实实的工作来得更稳妥些。大人们总是无法理解少年的心,特别是在同龄人中显得有些与众不同的少年,两者之间的代沟要更难以跨越一些。我问阮双后来是怎样征得他们同意的,他说他请了一天的假,召集了家里的所有长辈,然后把他写过的歌全部自弹自唱了一遍给他们听。他这样说的时候表情平淡而自然,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我看着他翕动的嘴唇,又去看他的眼睛,觉得他真的很让人不可思议。
我的爸爸妈妈也很反对我写东西,他们总认为这是无关紧要的,是会影响到我的学业的。我不止一次地跟他们提起过长大以后要当一名作家,结果每次都会跟他们吵得面红耳赤。我觉得我和他们是无法沟通的,所以到最后我选择了缄默,在他们面前闭口不谈与“梦想”和“写作”有关的东西,然后在背地里默默地坚持。曾经我陷入了盲目的追求中,每天每天不停地写稿,然后一份份地投出去,最后都像石沉大海般没有了回音。我一直想要到达某一种境界,于是我总是不停地写,然后渐渐地变得执拗与固执,渐渐偏离了预定的轨道,几乎忘记了写作的初衷。有一段时间我再也写不出任何东西,拿起笔来只感觉到痛苦。然而阮双与我是不同的。他在关于梦想与未来这些方面,有着理性而且成熟的判断与思考,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并且知道为了达到目标应该怎样去做。他从不焦躁,亦不气馁,他用超乎自身年龄的冷静与沉着来指挥自己的步伐,一步一步坚定而骄傲。在我任性地向爸爸妈妈发脾气,逼迫着他们认同我的观点,梗着脖子和他们吵得面红耳赤的时候,阮双正用自己的劳动与智慧――或许是在派发传单,又或许是给商场的活动作宣传――赚取属于自己的梦想基金,以获得更多自己所需要的东西。阮双曾说过,与其浪费时间与长辈们争论谁对谁错,不如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的选择。他无疑是聪明的,所以他最终获得了所有人的支持。
阮双跟我说,暑假一过,他就要到省城去进行艺术培训了,直到来年三月初时才会回来。他这样跟我说的时候,我们正在一间甜品屋里喝奶茶,屋外是盛夏的灼热的阳光,屋内开着冷气,装奶茶的玻璃杯壁上滚落一颗颗小水珠。我突然间变得有些手足无措。我一直都知道艺术生是要离校培训一段时间的,原本我以为这也没什么,毕竟他也不是不再回来了,可是蓦然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里还是有些不舍和难过。我低下头啜了一口奶茶,然后抬起头说:“哥,你要加油哦。”阮双弯着眼睛笑,他叫我不要难过,他说他很快就会回来,他说他这是要为他的奔跑作准备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温暖与喜悦,他的眼睛深邃得像一口井,像一汪潭。
在我因为写不出东西而感到烦躁与无助的时候,是阮导了我。那时候我陷入了盲目的追求与极端的自我厌弃中,觉得整个世界都已经背弃了我,我没有才华没有灵感没有华丽的词藻没有巧妙的构思没有娴熟的行文技巧,我再这样下去只会不断地失败最后走向覆灭,我想或许我真的不适合再写东西了。我把这些无助与恐慌告诉阮双的时候,他问了我一个问题,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学音乐吗?”很显然他并没有要我回答他的问题。
他说,他学音乐不是为了以后做艺人出名,他只是单纯地喜欢,想这样做,并且想做好,想做出一点什么东西,不管外界是否认可。他就是想这样,然后就一直这样去做。他问我懂吗,我说我懂啊。其实这就跟我写东西是一样的,我小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长大以后要当一名作家,也没有谁这样跟我提起过,更没有刻意地要开始写东西,就是有一天拿起笔突然想要这样做,然后就一直这样做了,不是想出名想出书想怎么怎么样,只是很单纯地想这样做,然后就一直这样做,停不下来。可惜到后来我变得执拗与固执,变得盲目变得肤浅,几乎迷失了方向。所幸在那曾经迷失过的路上,我遇到了阮双,他带我走回来了。
我觉得阮双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男孩子。他走在人群中的时候,是阳光、健康、乐观向上的,就跟走在他身侧的其他男孩子一样,而当他独自一人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他又是执著、聪明而略显孤寂的。他的内心敏感而且细腻,能够准确地捕捉到周围人情绪的变化,他总有与众不同的处事方法,他的一些举动让人觉得既神秘又新奇。他是会躺在江边的岩石上吹口琴的少年,而这样一个特别的少年,我的哥哥一样的人物,就要离我而去了。
04
暑假阮双有二分之一的时间都是在补课中度过的,就快要高考了,各科老师都在赶着上完高三的课程,以便有充足的时间来进行总复习。我们还像以前那样约会、聊天、看风景,对离开的事闭口不提,彼此心照不宣。八月快要结束的时候阮双带我去爬山,我们早上六点钟出发,登上山顶时已经八点半了,整个世界已是一片光亮。我站在一块的大石头上眺望,他指着省城的方向跟我说,过几天,他就要到那里去学习,再往后,他将去得更远。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之后便再也没见过了。阮双离开的时候在车上给我发了一条短信,他说:我要出发了。当时我还没起床,躺在被窝里用被子蒙住头想了好一会儿,最后只给他回了四个字:一路安好。我本来想讲很长一段话,甚至想过要给他打电话,最后还是放弃了。我想阮双是一个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的人,他的心思如此细腻,单这四个字,便已足够了吧。
阮双的离开并未给我的生活带来多大的改变,我依旧像往常一样上课、下课,上学、放学。高二分了班之后我的性格变得开朗了很多,虽然无法遇到交心的人,但还是多了几个相伴而行的朋友,看上去再没有一个人时那么孤独。偶尔我还是会一个人跑到江边看风景,然后回想起我和阮双在一起的日子,那些相隔并不是很远却好像已经过了很多年的从前。我一直都是一个很怀旧的人,所以经常会觉得怅然若失,时间过得太快了,让我有些追赶不及。有时候我会给阮双发短信,说“我想你了”或者是“最近过得怎么样”,他的回信总是在半夜的时候到,于是我早上起床之后就会先看一遍他给我的短信,然后再去刷牙洗脸。
我觉得我和阮双的关系很微妙,在很多时候他都像我的哥哥,有的时候却又不像我的哥哥。我想在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两个男孩子,他对你来说很重要,你对他来说也很重要,你们彼此关心,可他却不是你的男朋友,他会像你的哥哥、弟弟甚至是父亲,在你的生命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阮双对于我来说,就是这样的一个男孩子吧。
十二月连续下了几天小雨,江水又上涨了一些。我撑着伞站在桥面上往下看,江面上像是泛着轻烟,岸边的一切都笼在了雨雾里,我的心也一点一点地变得湿润起来。我突然间又想起阮双曾经说过的话,那时候也是在这座正在修葺的大桥上,他看似无意地说:“我觉得我就像一个裸奔的少年,身上一无所有,却还要奋力地向前冲。”当时只是一笑而过,却未想它早已扎根在我心底,以至我在他离开之后反复地记起。我忽然又有些想笑,嘴角向上排了几下,鬼使神差般从背包里掏出手机,给远在他乡的阮双发了条短信。我说:“ 一无所有的少年,你准备奔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