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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的年轻人(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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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见面是在夏末的一天。我们下班回去,发现他在宿舍里。

“哦,你们刚下班。”他微笑着,“我是到这里住的。”

看上去他30出头,中等个子,宽肩膀,挺壮实,一身灰色衣服,一双方口布鞋,头发黑中见白,面目端庄。

“听说了,你就是办公室新调来的吧?”

他点头微笑,给我们让烟对火,动作十分老练。“刚报过到,以后就请两位老兄多加关照。”

“不敢当不敢当,老兄有30了吧?”王雷问。

“咱们差不多吧,我24。”

24岁?比我们还小?我们感到吃惊。横看竖看,他的相貌与年龄还是不相称。

他有些不好意思:“哦,看上去我是大了点,初次见面的时候,就有人叫我老魏。哦,我叫魏方印。”

以后我们的宿舍里就成了三个人。我在组织部。王雷在团委,他原来是学医的,能写会讲,五四青年演讲会上被团市委发现了,就调了过来。

魏方印从省师大毕业,毕业后被市委定为培养对象,在县里锻炼了两年多,入了党,现在又调上来。相处一段,觉得他跟我们很合得来。

他学的是中文,古文底子厚实,一肚皮的春秋,又象是活的辞书,常常能准确地道出一个词句或典故的出处。生怕我们不相信,还总把书本搬出来,直到得到印证为止。

这层楼上住有不少年轻人,大都是这几年分配来的大学生,时间长了,楼道里邋里邋遢的,谁也懒得打扫,靠楼梯还积了一大堆垃圾,方印来后就把它清除了。以后每天早起他都要把楼道打扫一遍,洒上些水,清清爽爽的。我们屋里的开水总能保证足量的供应,方印打得最勤。伙计们常常端着空杯来喊“劳驾”,“你们整天劳驾!”王雷有些不平了。方印却总是笑脸相迎,有时还会往他们的茶杯里拈上一撮毛尖。谁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他就会说:“又不得劲了,来,我这里有药。”他常备有几种普通药,还有一支体温表。只要有求于他,他都热心地为你奔跑,成不成都会给你个交待,哪怕是极小的一件事情。

大家都乐意接近他,有了什么好吃的也不会忘记他。有人身子不舒服了还闹着要他推拿,有人一时高兴了还会扑到他背上搂脖子打秋千,有了什么苦衷也都愿意向他诉说。他静静地听,话不多,只听他常常说:“不要急,慢慢来,解决一个是一个。”他俨然成了我们的兄长,我们也当真不论大小叫开他灰哥了,他还挺客气地接受了这个称呼。

说他灰,那是因为他和我们相处一年多,衣着大都离不开灰色,夏季浅灰色,春秋银灰色,冬季青灰色、铁灰色,甚至我们还觉得他的脸是灰色的,头脑也是灰色的,且有一种沉重的精神力量,渐渐地给我们形成了一种老大哥式的威压。

一下班伙计们就要热闹一阵,听录音机、弹吉他、猜空拳、无端地怪叫。他不满地瞟你一眼或是咳嗽一声,我们就会条件反射似地打住。熄灯后我和王雷躺着闲扯,他在床上晃两下,我们就不得不住口。后来王雷弹吉他,就躲到外面的洗脸间。

老同志反映,这层楼里最近规矩多了。

灰哥似乎整天都在忙着工作,用“勤勤恳恳”“孜孜不倦”一类的词儿来形容他,一点也不过誉。他的饭碗就放在办公室,早饭后,当人们对着空碗聊天或在院里转悠的时候,他已经在办公楼里忙开了,扫地、拖地、刷痰盂、抹桌子、打开水,干得很带劲。晚上当我们躺下看书的时候,他才从办公室回来。上班时间碰见他总是行色匆匆的,跟你搭个腔也总是“哦,我到那边去一趟”,也不知道他在干些什么大事情。

一天晚饭后,我拉住了他:“灰哥,来!咱们杀一盘,我还没领教过你的厉害哩。”

“你算是找到家了,我连棋子都叫不准,还是你们来吧,我去办公室。”他说着就走开了。

我要看看他到底在忙些什么,就来到他的办公室。他正在台历上写着什么。

我拿过台历,随手翻了几页,见上面写着:牛主任换煤气罐:郜主任找电扇箱;罗书记的鸡饲料……“你今天挨训了吧?”灰哥客气地从我手上拿走台历。“说了几句。”办公室上午来人检查岗位责任制执行情况,发现考勤簿上全是空白,部长批评我没做好考勤员。

“你工作应该认真些。”

“什么岗位责任制,狗啃麦苗一一装羊(洋)。上下班好多少?还不是一阵风就过去了,我懒得给他们画道道。”

“那怎么行?人家怎样说咱就怎样干,打边鼓随大调,领导要你怎样做你就怎样做,手要勤快些。”说着,他拉开一个抽屉,里面有好几个笔记本,“领导讲话啦,布置工作啦,给你谈个话什么的都要记下来,笔头懒了不行。”

“嗬,对领导可够尊重的。才几个月你就记了这么多。”我把抽屉拉开些,灰哥又给关上了。

年终总评灰哥被评为优秀工作者,出席了市里的先进表彰大会,抱回了奖状和奖品。奖品很实惠,是一双流行式皮鞋,后来我们还在羡慕呢,却见他用锯条锯着鞋跟,“发给这玩意,现在真是男尊女卑了,比女式鞋跟还要高。”

“灰哥,你也是二等残废呀,”王雷说,“现在的娘儿们怪得很,先瞅你身高,相貌再好也白搭。”

“啥虫拱啥木头,我不怕这个。男人穿高跟鞋显得轻浮,君子不重则不威嘛。在机关里……当然穿鞋戴帽各有所好吧。”他看到王雷脚上的高跟鞋,不好意思地改了口。

君子不重则不威,盖灰哥服饰举止之大要也。有一次他理发回来,发式整齐,面目焕然,我们都为他叫好,可他倒象生了一头虱子,又抓又挠,嘟嘟囔囔:“那个理发员真是的,说是给我吹干,谁知他就来上了,我给他说不吹风。”他用热水烫了又烫,白白送了几毛钱。

王雷说灰哥是蛀了的青皮果子,可惜了。

机关食堂前有个小石坛,是专为棋迷们设的。饭后这里少不了摆几盘。罗书记是这里的常客,饭后常转到这里来过过棋瘾。这天晚饭后,这里又热闹起来了,后来不知怎么的我就和罗书记对上了。

“请你先走。”我说。

“红先黑后,输了不臭,我就先走了!”罗书记呵呵笑两声,摆了一枚当头炮,我跳了一步马。开局和中局,双方旗鼓相当,下至残局,高潮跌起。对方马炮双卒士象全,我是车炮双兵仕相全,对方略占下风,但并不着急,一枚炮、一枚马、一枚过河卒,均压在我方一翼,形成进攻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