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纯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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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春的一天，我回到了我少时住过的地方。现在这里是我弟弟的住处。弟弟见到我后，用一种很神秘的表情说：“有个人到这里来打听过你。你猜猜看，她是谁？”我的心蓦然一动，立时猜出是她来。当我一口说出她的名字后，弟弟大为惊诧。必定我离开这故乡的老屋已三十多个春秋了！但人的一生纵然漫长，能刻在心中的记忆又能有多少呢？

其实，我和那个叫“英”的女孩并没有过恋情，只能说有一种朦朦胧胧的相互吸引的感觉，因为那时我们还小，我１６岁，她比我还要小一岁，是尚不懂谈恋爱的年龄。

使我们联系在一起并相互认识的是书。

那是１９７０年的春天，在那个年月，几乎所有的文学书籍都被视为“毒草”，不是被焚毁就是被封存。而那时的我对文学书籍正如饥似渴，千方百计地找书看。为了得到书，我这个一贯怯弱的少年居然大着胆子翻墙越壁，到我的母校偷了一包被“封存”的书回家。有了这批书，我像拥有了财富资本一样到处去找人换书看，也交结了不少的书友。那个叫“英”的少女就是在这个时候成了我唯一的异性书友的。她是新搬到我们院子来不久的，几时搬来的，我一点也不知晓，因为她不活泼，不爱跟邻居讲话，脚步轻盈而匆匆，从眼前经过就像一阵风。在和她成为书友之前，我从来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幸好她有一个弟弟，有一次，她弟弟带我到她家里玩，我见她正捧着一本书在看，对书的热爱使我自然而然问她看的是什么书。一问，是我想要看的，于是我提出和她换书看，她点头同意了。

这以后，每隔几天，我们就交换一次书。但因为我天生的胆怯，特别是在异性面前很是拘束，我每次去找她，跟她都是短短几句的交谈后，就逃之夭夭了！她同样如此，每次见了我就流露出少女的羞涩。

有一天晚上，她却突然叫人把我喊了出去。在我家门前不远的路灯下，我发现她的眉头浓集着哀戚，她把我借给她的书还给我，并低低地说：“对不起，把你的书撕坏了！”

原来，她因为看书少做了家务事，被父亲一怒之下将书撕扯了。

她的父亲走后，她又含着泪将撕坏的书一页一页地粘好。她告诉我不要再借书给她看了，以免又被她父亲撕坏了。我却说：“撕坏了算了！你要看，我还可以借给你！”

回到家里，翻着那一页页被精心粘好的书，我感受着她那受委屈的心灵，我孱弱的心也湿润了。

这以后，我依然借书给她。也许是因为她让我知道了她家的真实一面吧，我们的心似乎也贴近了许多。渐渐我发现，她很想叫我到她家多呆一会，甚至想叫我尝尝她做的食物，我现在才理解她当时的心情，她的母亲离他们而去了，她小小的年龄就成了家中的女主人，一贯的孤僻，使她一遇到知心的同伴就特别需要安慰和亲近。可惜我还只是个胆怯羞涩的少年，尽管心里想在她家多待一会儿，但伫立在她的面前却语无伦次、坐立不安，每次匆匆几句就慌忙离去。有一次，她家的猫不见了，她叫弟弟来要我帮忙去找，我却像做贼心虚似的害怕院子里的人指指点点，不敢出面。

有时我一走出家门，就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我抬起头，她正站在她家的二楼窗子里，朝我这边望来，我慌忙羞涩地低下头去。我可以感受得到：有一种相互吸引的潮水正在向我们涌来，但那还不是一种早恋，而是芳华少年异性之间自然的一种流露。

也许，发展下去，我们之间会发生青梅竹马的恋爱；也许随着年龄的增长，青春的躁动不再幼稚，而会冷静地思考要爱的对象。但没有任何也许，也就在我们之间正朦胧地感受着相互吸引的美好感觉时，不满十七岁的我却被冠以“知识青年”的名义被迫下了农村，尔后，我又被抽调到远离故乡八百里的三线工厂。残酷的现实不仅使我们从此天各一方，而心灵之间的融通也从此阻断了。这也许是一种人生的遗憾，但这种遗憾却使得保存在心中的那种美好回忆和美好的感觉成了永恒！正是带着那美好的回忆和感觉，使我在农村那贫瘠的土地和三线工厂那简陋的工棚里，对生活和人生充满了热爱和信心，并一直伴随我走向文学创作道路。

……

当我从一种深深的美好的回忆中回到现实来时，弟弟说她来打听我时，并给我留下电话。弟弟问我跟不跟她联系。

我却在心中一口回绝了。我想：经过几十年的沧桑风雨，人生坷坎，我们不仅在外表上都老气横秋了，在人情世故上也都会变得练达和现实了，若我们此时再见面，那种长存在彼此心中美好的感觉会顿然消失！我不愿意它的消失！

让我心中永远保留着她那少女的清纯吧！也让她心中永远保留着我那个“羞涩少年”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