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不送老爷子去养老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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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退休在家，一次和家人争执后提出家里待不下去了，要去养老院。不送他去吧，老爷子气出个什么病来不得了：送他去吧，邻居会不会觉得我们做子女的嫌弃老人，单位同事会不会觉得我们这是在卸包袱、抛累赘?
一
2012年4月2日傍晚，我们家的饭桌争论直到新司联播播完才结束，话题是老爷子从王立军、事件开始扯起来的。69岁的老爷子多年来关心时事，观点独特，思维清晰，我们全家没人争得过他。
“你说，明明姓谷，为何要存前面加个‘薄’字，别扭不别扭?”老爷子说。我笑着说：“爸，人家为了移民方便才这样。”在家里，老爸最听我这个儿媳妇的话。听我这样说，老爸仍不以为然：“‘薄谷什么什么’，说没有女人尊严太严重，反正就是觉得叫着别扭。”丈夫起先直没有吭声，听到这里大概烦了，悄声嘀咕：“那您别叫她呗，或者省去薄字直接叫她谷什么也行，不就不别扭了?”
老爷子从儿子的话里听出不对味了，把筷子往餐桌上放，眼睛一瞪，说：“我就是要叫她全名，怎么啦?我就是不省薄字，怎么啦?我就是觉得别扭，怎么啦?不单我，全国人民都觉得别扭，就你不别扭。怎么啦，你不服气吗?”
丈夫翻翻白眼，自嘲地说：“这哪儿，跟哪儿，啊?老爷子，我认输!您想怎么叫都可以，不关我的事。咱们安静吃饭，婷婷晚上还有作业呢。”
老爸刚拿起来的筷子停在半空，嘴里含着半口饭，眼睛瞪着儿子，几秒钟后，他说：“你们烦我了，是吧?老实说，我也烦你们呢!谢谢你们给了我这个机会；让我把憋在心里多年的话说了出来：送我去养老院吧，我不想住家里了!”
8岁的女儿婷婷喊了一声“爷爷”，哭了。
说实话，人老了，和家人的矛盾便挡不住地多起来。老爷子退休的头年还好，从第二年开始，天天手里捏着遥控器看电视，从清早看到晚上，除了婷婷有时闹着要看动画片才会松手。近年，老爷子吃饭时再小心；胸前都会沾上油汤，弄脏衣服，洗都洗不干净，出门被人笑话。后来，每次吃饭前给他胸前垫上一次性餐巾纸，这才了事。近几个月，老爷子上洗手间经常忘记冲厕所，好多次被孙女婷婷抓“现行”。婷婷会一只小手捏着鼻子，另一只手揪住爷爷的衣服，非让爷爷放水冲掉。爷爷边认错边冲水，可再上洗手间仍是“黄金万两”忘记冲水。
随后几天，老爷子一天一问：“帮我找好了养老院没有?快找!我搬过去，你们也省心了嘛。”百般劝解无效后。我们决定为老爷子找养老院了。
二
上网查检，广州有地址和联系电话的养老院有60多家。几经比较，我和丈夫选定离我们家相对近、条件比较好的麓湖附近的一家养老院。这里环境好，麓湖水清清，湖畔草绿绿，旁边有广东省第二中医院等多家医院。1公里外就是白云山。听我们说明来意，工作人员递上价目表。
这家养老院分一般托养入住和养老公寓两种。一般托养费用每月从1940元到2440元不等，养老公寓每月费用从3240元到3790元不等。以老爷子的性格，他得住养老公寓才行。护士长陪我们来到养老公寓，介绍说：“只有401这间房了，别的都已住满。住这里的有全国有名的医学教授，也有老将军、老科学家和老干部。”听护士长介绍后，我心里一动。我们家老爷子和这些老人应该谈得来，身份都差不多，共同话语应该多，会住得舒适。
回家后，从进门开始，老爷子一直盯着我。见我不吭声，他干脆直截了当问我：“你们去哪了，真去养老院了?”我一听话不对味，赶紧解释：“爸爸，你要不想去就别去。”老爷子脖子一梗，说：“我去!谁说我不去?你先告诉我，是不是真去养老院了?”我被老爷子问烦了，说：“去了。你看吧，这是价目表。”
老爷子接过去，摸出老花眼镜架在鼻子上，看完后笑了，说：“我就要老年公寓这个401双人房。我有个条件，要么包房，要么你们给我找一个谈得来的室友，满足了我的条件，我明天就搬!”我们上哪儿找谈得来的室友，老爷子这不是故意为难我们吗?包房价格会贵一倍，每月三级护理7580元，我们也承担不起呀!
晚上，丈夫担忧地对我说：“爸爸真要去了养老院，邻居会不会认为我们赶走老人?婷婷和爷爷那么亲，家里会不会乱?还有呢，下周就要开始中层竞聘，单位的人若知道我爸去了养老院，会不会认为我是在甩包袱、卸累赘，从而影响竞聘?我不安心呢!”
第二天下班回到家，见神情落寞的老爷子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我知道，老爷子去意已定。这家，他真不想再待了。他也不再提一定要包房了。
我们是乘女儿婷婷上学时，悄悄开车送老爷子到老年公寓的。乘电梯上到四楼，老爷子在医学老教授的窗口前停了下来。老爷子是敏感的，他感觉到这里的生命不再生长，而是一天天走向衰亡。老爷子毕竟才69周岁，他不想住在这里等死。
我给丈夫使了个眼色，让他趁机劝老爷子回家。老爷子真要往进来，也不应该这么仓促，应该更从容才对。丈夫心领神会，说：“老爸，钱还没有交，咱们回家吧，以后想住了您再来。这里气氛不好，还是家里好。再说，婷婷也离不开您。”
老爷子这次不犟了，皱着眉头长时间不吭声。丈夫上前一步，又说：“或者过两个月再来，怎么样?”老爷子看了儿子一眼，呵呵笑了，说：“小子，你是怕我影响你竞聘中层，你们本月底下月初出竞聘结果，是吧?你那个中层多大个官呢，不要太在意。小子，我还住定了，真住不舒服，我两个月后回家。哈哈!”
丈夫被噎得说不出话。在老爷子的催促下，我们准备去财务那里交钱。刚出楼道，老爷子不停地抽鼻子，然后手一指右侧，说：“那边一定有垃圾处理场!”走过去一看，百米开外真有垃圾处理场，我们头两次来也许风向不对，没有嗅到臭味。
老爷子对儿子说：“我不住这里，你得给我另找养老院，我下周搬!”
三
回到家刚开门，婷婷炸裂般的哭声传了出来。老爷子小跑着过去把婷婷搂在在怀里，连声说：“婷婷不哭，爷爷回来了。”婷婷抽泣着说：“我不准爷爷走。爷爷要陪着婷婷，哪儿……也不去!”
邻居李小明夫妇来敲门了：“婷婷哭了快—个小时了，我们怎么拍门她都不开。哦，老爷子这是要去哪呢?”
我们只好直说老爷子想去养老院，并许诺老爷子哪天不想住了马上接回来。邻居说：“送老人去养老院挺正常的。现在社会福利和社会保障都比从前好，养老院条件也比从前好。花点儿钱，老人住着也舒心，小辈能更好地工作挣钱。”听邻居这么说，我安心了一点儿。谢过邻居关上门，婷婷刚回自己的房间做作业，老爷子就下令：“明天给我另找养老院，我还得走。我会经常回来看婷婷的。”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再找养老院蒯顺利多了。几天后，我们另找了一家养老院，除不靠湖外，其他条件和第一家差不多，环境挺好，收费也相当。
那天，我们是带着婷婷开车送老爷子去养老院的。婷婷一路上哭个不停。到养老院把老人安顿好，婷婷虽舍不得爷爷，但最后离开时还是放开了手。
前三天：我一天三个电话问候老爷子，怕他白天没有朋友不习惯，担心他夜里认床睡不着觉。前三天，婷婷不习惯没爷爷在家，连着哭了三个晚上，这之后才不哭了。
三天后，我感觉家里气氛好起来。
电视基本不开了，家里安静得多。卫生状况好起来，地板上不会再有老爷子吃东西时不小心掉下的饼干末或碎蛋糕，也没有无意义的争论了。尤其是晚上，我和丈夫有大把时间看书或钻研业务，感觉充实多了。随后有更好的消息传来，丈夫竞聘中层成功，老爷子入住老人院，单位里并没有人非议他。
双休日，我们一家开车去看老爷子。刚到楼下，远远就听到老爷子的笑声从小树林里传过来，老爷子和几个年龄、身份相当的老人在聊天。
婷婷像只色彩斑斓的小蝴蝶般飞到爷爷身边。丈夫对老爷子说：“爸爸，今天我们接你回家团聚。我们挺想你的。”老爷子说：“先不回吧，我住得挺舒心的。哪天我想家、想婷婷了，会打电话让你们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