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爱中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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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你的影子加点盐，腌起来，风干，老的时候――下酒。

(楔)

我老了。

岁月的利刃成倍地在我的脸上刻下密而曲的皱纹，我是过早地尝到了“风霜”，可我并不觉得伤感。我好象从来都不曾伤感。

今年的冬天好象很漫长。南方的冬，空气中总夹杂着阴冷。我的风湿病又犯了。有时，我会想，因为这种痛楚，也让我在凄冷的寒冬，不致太寂寞了。

碰上太阳大好的天气，我总会搬张椅，到外头去晒太阳。隔壁最近养了一只狗，黑黑的，他们却从来不管它，任它在外面野着玩。我就眯缝着眼，时不时地看着它嬉戏。老觉着，我们俩彼此注视着对方时，是彼此了解的，就为着眼里的那抹揶揄。它倒从来不亲近我，即使再无所事事，也不会跟我玩儿。想想也挺憋气的，活到这么大，居然真的只得形单影只。

大概是真老了，记忆力也不好了。或许也实在不愿去想些什么，任日子这么打发下去，心倒一直很平静。

可是，该怎么说呢?我知道的，一直都知道，一直都坚信不移，总有一天，它是要来找我的，是要来扰我的。

也许，我快死了吧。

就在一个阳光懒懒的晌午，没有任何预兆地，我想起了一个人。

(一)

弓在箭要射出之前，低声对箭说道：“你的自由是我的。”

――泰戈尔

隽鎏不明白，为什么与湛绯会爱得那么辛苦。好象每一次争吵，都被施了法术一般，无法避免，无从逃脱。

每次争吵之后，就会冷战几天。有时是他讲和，有时则是她。隽鎏怀疑，一旦有一天，谁都没有出来讲和，这段爱情是不是就此完结了?

隽鎏想他是爱湛绯的，很爱很爱。他常常都会想，若能将湛绯缩小，揣进口袋贴身藏着该有多好。湛绯是他唯一不愿与这尘世分享的东西。

也许湛绯是太漂亮了。过于美丽的事物，总是令人不安。

隽鎏觉得自己可耻。在湛绯爱他之前，他能够赞叹她的美丽，犹如欣赏一幅杰作；而当湛绯爱了他，他却开始厌恶她的美丽，甚至希望她能丑一些。

没事的时候，他就会想，湛绯爱我不够深，她不能象我对她那样对我，她爱我吗?

吵架的原因总是相似的，因为隽鎏的嫉妒。

刚才，他去接她下班，恰巧看见她正同一个男人说话。那个男人他也认识是她的同事。她对那个男人笑了，那刹那，他觉得被遗弃了，觉得自己是一个不相干的人，无能为力地站在玻璃窗外静静地愤怒――毫无用处。

那是一种他很熟悉的笑容，那是曾经让他怦然心动的笑容。在他的心里，一直以为这个笑容是她的爱情的证明，是她深爱他的不二证据。怎么难道?竟然是他错了?这只不过是普通的笑容，能给任何人，任何其他人的普通笑容?

她喜欢日本电影《情书》，他便一个个地把镜头情节记下，折成一封情书，投递给她。

那一天，她对他绽放如花的笑靥。

他突然觉得如坠冰窖般的寒冷，他突然发现，对面一尺之遥的她陌生了，他爱的是一个陌生人!他怎么能够爱一个陌生人?!

(二)

在冬天思念一个人，往事就变成团温暖的火光。

她叫湛绯，一个很美的女人，一个我曾很爱的女人。

年轻的时候，我还不懂该怎样去爱一个女人。欲望让我失却了幸福感。那个时候，我一直以为善变的是她，现在才发现，不安定的是我。我搞砸了一切。

年少痴狂。

那个时候，总以为只要有爱，再大的伤害都是可以抚平的。也许，每个恋爱中的人都会有这样的念头。为了让她知道我的痛苦，我便伤害她。而她，原是这样的无辜啊。

一度，为了引起她的嫉妒，我与另一个女人走得很近。可笑的我哟，为了得到她的妒忌，不惜拿她的爱情冒险。而天真的我，又怎会知道，这种事是不能多试的，弄假成真啊。

我一直以为，自己爱她很深。其实，也许我最爱的还是自己。

在爱情中，最忌去想谁爱得深，或爱得浅。这样的问题，让爱神心寒。

为她写的那封情书现在成了最可安慰的事。如果我们的爱情需要祭奠，“情书”的回忆该是最圣洁的一朵花儿了。那也许是惟一一件我忘我而为她做的事了。当时温暖过她的，现在也一样温暖着我。

幸福是对重复的渴求，转瞬即逝；而当所有的一切都归于沉寂，沉淀下来的，则是美。

想着我与她曾经年轻的容颜，那个被青春所伤害的年轻的故事不再让我叹息。

(三)

生命并不象一斗烟丝那样持续很久，而命运却把我们象烟灰一样敲落。

――克・莫利

湛绯曾问隽鎏：“你相信命运么?”

隽鎏说：“不，我不信。”湛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重又垂下眼帘。许久，又问他：“你相信我们能够永远在一起么?”

隽鎏说：“我是爱你的。”湛绯甜甜地笑了，笑得凄凉。

她说：“我不怪你，隽鎏。

一个人的夜晚，隽鎏回味着这句话――“我不怪你”。

她是要离开我的，她一定是会离开我的1隽鎏感到钻心的疼，漆黑的夜色反而让他的痛苦无处藏匿。

有一天，两个人相约去海边放风筝。

湛蓝蓝的海水夹裹着雪白的浪花一遍又一遍执着地冲刷着岸滩。对于大海来说，岸是真的存在吗?

湛绯说想拍张照，她说还不曾在海边拍过照。于是，隽鎏拿出相机。这时湛绯说她没有化妆，拍出来会不好看。隽鎏说没关系，她不化妆也很好看。可不知为什么，湛绯执意要化了妆才拍。隽鎏只好由她。湛绯却又说没有带化妆品，隽鎏有点生气了，说那该怎么办，湛绯说她只需要涂一点口红就可以，而口红隽鎏可以给她。隽鎏不解她的意思，她笑而不答，只是让隽鎏闭上眼睛。

那种感觉隽鎏一辈子都不会忘掉。

左手的无名指被轻轻地划了一下，却一点儿也不疼。就象一个吻，吻在心里。

他睁开眼，湛绯轻轻地用沾着他的血的手指涂着唇，海风将她的衣服和头发扬起来，整个画面就以这样一种凄艳的姿态定格在他的脑海。那一刻，他明白，她终于要离开了。

后来，她写了一封信，只寥寥数笔。

你的爱情就象大海，虽然美丽，可我需要空气，因此，我只能上船。

(四)

有这样一种说法，从左手的无名指有一根血管直接连通着心脏。所以，恋人们要将戒指戴在这里。

那个下午已经被时间的双手推到很遥远的地方。她当时的表情已不再能让我伤痛。很奇怪，当一切抽象的东西隐去，我反而记起，当时的她穿的是淡蓝色有白色花边的连衣裙；我反而能够记起，那天，我们放的风筝是一只蝴蝶的形状。

她最终是和她的那个同事在一起了，但我知道，她从没有背叛过我。

以前我总是无法想象，两个相爱的人为何会分手，后来终于懂了，被自己弄懂了。

两个人一旦相爱，重要的就不再是

爱而是快乐。我与湛绯的爱情是最不堪的，因为它是一柄双刃剑。而这锋利的无鞘之剑对于她这样一个明媚的女孩来说，未免太过残酷了。

在痛苦面前，有时爱反而成了蹩脚的借口，不负责任的任性。

原来，我们都爱得太率性，忘记了爱情最易成憔悴。

未成深爱已无情。

也许，正因为如此，现在的我才能够归于平静。当重新翻阅记忆这一本旧书，得以无嗔也无怨。我从我的每一道皱纹中都得到一些启示，最终，我可以温柔地呼唤她的名，既没有拒绝也不再有伤害。

(五)

记忆将我们紧紧地捆住，回忆却将我们一点点松开。

――朱苏进

湛绯走后，隽鎏一度痛苦地恨不能死掉。

一个女人有这么重要吗?一段爱情有这么重要吗?

酒精能够只是身体，血液里尖锐的痛是抽不完的。

在这一段贫瘠的时间里，湛绯这个名字变成了让他哭泣的惯性。午夜低徊他也轻轻喊她的名，一遍又一遍，他就如一个失神的人，用嗥叫撕裂这难以忍受的寂寞。

然后有一天，他突然清醒过来，然后对自己说：“我要忘掉一切。”

在以后的夜晚，他总是很小心地开始回忆与湛绯在一起的日子，然后他用10倍的时间开始遗忘。

起初，当然是艰难的，可是不要紧他笑着鼓励自己，有的是时间。于是，有一天，他真的不再记起。想不起与她共度的岁月，也想不起那段岁月中自己的样子。

他没有再拥有过爱情，他觉得这样很好，无牵无挂。

(六)

疗伤应该是人类的本能。无论谁，痛苦得久了，就会厌倦。是的，痛苦也可以像牛奶，一旦不再新鲜，就应该丢弃。

其实，我一直都明白，爱过的人不会忘掉。我只是和我的记忆玩了一个捉迷藏的游戏。我知道有一天，我们都会曝光。

遗忘的那几年，我是平静的。本分地做着需要我做的工作；闲暇的时候看看电视；偶尔也会出门看场电影。我没有遇见过她，这是真实的人生，不会有太多意外。更何况，即使看见她，我也一定不认识她了――在那些年里，我把她给忘了。

(尾声)

回忆是一件很有味道的事情，因为隐藏着太多太多的惊喜。

千万不要以为经历过的人生是没有秘密的，当它一点一滴渗透在回忆中，虽然支离破碎，但却是崭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