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尘星球 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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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沙城，人们永远地生活在沙尘之中，就像是鱼生活在水里。

听我妈说，先前人类出门都是光着脑袋时。这就如同我爸告诉我以前人类从不用套子一样令我震惊。人怎么可以光着脑袋把自己如同一条裸的灵魂般暴露在室外的空气中呢?当时的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呢。不用套子、出门不戴氧气头盔，在满世界的细菌、病毒和灰尘中裸地暴露自己，这简直就是自杀。

沙尘暴：永远的关气背景

在沙城市，人们管出门叫作潜水。我们采用了现代化、专门化的潜水工具，但在历史课上，我们看到潜水时代初期人类所采用的装备真是五花八门、千奇百怪。有的是戴上个大口罩封住口腔，有的是撑起衣领遮住耳朵的，有正儿八经买了防沙网罩在自己脸上的，最离奇的莫过于将女士的尼龙长筒袜套在头上的了，这些家伙在途经银行与超市门前时很是出了些风头。此外也有寒碜不堪的拿个塑料袋子套在头上，在街头路口的大风沙中游荡。倒是真的有点像在混浊海上漂浮的垃圾。

一般说来，拿个塑料袋子套自己脑瓜上总是件不很体面的事，任你用的是全新的高级保险袋，这也需要勇气。当你一切就绪，打开家门，户外潜水与室内行走的区别你一出门就能感觉到了：你的空间变小，速度变慢，一切就像电影中的慢镜头。当然，在脑袋上套个塑料袋的年头，沙尘暴还仅仅是偶尔光临这片大陆，如今。它成为了人类永久性的气候背景。

户外服装的危险

尽管我只有16岁，但在我的人生有记忆以来，享受的都是现代而专业的潜水生活。我每次出门都先得把脑袋钻进一个笨重的玻璃头盔里，来到人类的建筑之外。

在这个犹如海底的风沙世界里，人每走一步都如同早年人类登月记录电影中的镜头一样缓慢。在月球上是因为引力过小宇宙行走者不敢做大动作，而我们则是因为承受的阻力过大。七级以上的风速将沙粒像子弹一样扫射在我的头盔玻璃和外套上，透过外套强韧的人造纤维，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颗粒的冲击。

因为这种冲击力，丰田公司的一位工程师还得出了灵感，设计了一款沙尘发电制暖运动装，就靠沙粒打在衣服上的冲力来发电。有人不知是有意挑战自我还是一不小心跑进了风暴眼里，密密麻麻的沙粒击打到他的防护服上，这个可怜的人顿时化为了一团火球。

为此，丰田公司(自打我出生以来，汽车公司除了车辆之外，也开始生产户外服装了，因为在沙尘星球，任何户外衣物都和车辆一起作为交通运输工具在汽车专卖店出售，只有衬衫和内衣还摆放在超市的服装部内)召回了在北美的所有这款防护衣，但在中国却仅仅表示了歉意，并要求消费者自行前往品牌特约维修点处理防护服的技术问题。

有关碳税的大事情

显然，防护物偶然出现的事故并没有成为我们生活的焦点，因为沙尘星球上的大事情多着呢。就说昨天吧，一打开电视，就看到沙尘市政府立法规定所有市民每年必须植树，不便于植树者必须缴纳6000元碳税以资抵充。新闻中报道，昨天是第42个沙城市全民义务植树目，昏沉沉一片黄沙中，180万军民共栽植各类树木210万余株。据规定，公民男11岁至60岁、女11岁至55岁都须履行植树义务，每人每年植树任务为3至5模。

在电视新闻直播的现场，就有7家单位共购买2100万元沙尘税。事实上，早在我出生之前，沙城市就开始征收碳税，在政府监制的头盔上，每次呼吸都是记录在案的，每次呼吸都需缴纳呼吸税。呼吸税已经成为了沙城市政府最大的财政来源。有的人提出了“自由呼吸!”的口号，为了抗议呼吸税，还去了市政府门前集体绝气，场面壮烈异常。

消失的手机、飞机和四季

当然，市政新闻那里也有着令人欣慰的消息，比如自上世纪80年代开展全民义务植树运动以来，沙城市共完成义务植树1.77亿株，保存率达到88％。看到这儿，我就感到心里暖融融的，因为在沙尘世界的，居然有着上亿株树木，一个巨大的绿色森林包围和环抱着我们。尽管我从未见到过一株树木。

在历史课上，我才知道从那个时候到我们的沙尘时期还真发生了很多变化呢，很多原先人类从不离手的工具从生活中消失了。

首先消失的是手机。因为整个接近地面的对流层已成了沙粒层，即使最大功率的军用手机都只能听到对方支离破碎的声音，即使厂家在氧气头盔上一度安装了蓝牙，但绝大部分时间听到的也只是猛烈而又空洞的风声。现在诺基亚、摩托罗拉都成了我们桌面上摆设的古董，有人则把手机悬挂在天花板下，当十多年或二十年前不知何人拨打的一个电话的信号风沙中辗转折射来到这片空间时，手机铃声便猝然响起，犹如风铃。

喷气式飞机也消失了。因为入气口吸入沙粒导致发动机磨损燃烧的惨剧在我幼年间屡屡发生，此后，航空管理局就对喷气式飞机下了禁运令。

清晨、黄昏和轮回的四季也消失了，当然，我们依然使用着清晨、黄昏、正午以及春夏秋冬来称呼我们电子表上的时间刻度，那也仅仅是一个刻度而已。

到高空去“观光旅行”

高空“观光”则成为了政府专卖的呼吸业之外最大的产业了。我依然记得10岁生日那天父亲花费全家整整一年半的积蓄带着我去坐观光穿梭机的场景。通常家庭都是在孩子16岁成年的时候带着一起去高空“观光”，兴许是我那多疑的父亲担心过不了多久即使在高空都会无光可观。

那应该是一个清晨，但或许也是一个傍晚。我们的那架技术远远领先于喷气式飞机的双螺旋桨飞机剧烈震动着升到一万多米的高空时，整个机舱内都爆发出了欢呼声。那一刻，世界如此清晰地出现在我们眼前，即使是座位上我自己的手掌也是第一次如此纤毫毕现，就如同我之前从未拥有过它一样。当我们返程下机时，有一位客人始终没有从他的座位上动身，事后我们才知道，因为初次见到如此纯洁、强烈的阳光，他的双眼永久性地失明了。

关于失明的其他解释

关于他的失明，也有着其他的解释。有人说，那位失明客人压根就不是被阳光刺瞎的，而是因为坐在舷窗边不断拍照，拍到了那些万米高空中的房子。那些高空阁楼可不是我们这些灰尘底下的居民所应当知道的，里面据说住着沙城市的市领导。他被负责安保的空乘扣下了，对外宣称他永久性失明而已。

而沙尘星球之所以这样黄沙漫天，据说就是因为市领导从一万多米的高空。天天往下方的灰尘世界扔垃圾造成的。那些通过粉碎机扔出来的垃圾在大气层中都成为了沙粒，垃圾扔得越多，气候越是恶劣，碳税便收得越多，而沙城市超高层的大楼也就修得越高。

据说最顶层的阁楼只要一摇晃，就偏移到了北美上空，领导们也就成了北美大陆的居民。享受着那里通过太平洋和电离子墙隔离东北亚沙尘而保全的充满阳光的地面世界。

当然，传言也只是传言了，我们这些沙下的居民呼吸困难，稍微思考复杂一点的问题便觉得头晕。但有谣言说，呼吸困难和头晕其实也正是万米塔楼上的人阴谋设计的，现在有人正在人肉搜寻那个塔楼的位置，为了自由的呼吸，准备用把那塔楼给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