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焊接人生 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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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飞扬一技专

岁月磨砺

生命的美丽愈老弥坚

白钢菜刀

我在工厂宣传科当报道员时,社会上时兴打白钢炊具。家家户户都以有一把白钢菜刀、白钢锅铲为荣。与白钢炊具大流行相对应的是,那时铁工厂里的白钢边角料奇缺。

为了和报社搞好关系,多给我们厂发稿子,我“熊”我师傅帮忙打一把白钢菜刀,准备送给分管机械口的报社工业部记者楚军。师傅在废料堆里费挺大劲翻到一块白钢料头,托人在锻工班拍成刀片,然后自己弄把焊枪焊刀刃,却怎么也焊不上,满头大汗地到宣传科找我,说他是车工手艺,焊铁活是“二把刀”,让我到铆焊车间找明白人焊。

我拎着白钢刀片和半截平板锉刀到了铆焊车间,跟主任说了打菜刀的用途。主任当然是明白人,但他说这活他们也干不了。刀片是白钢,刀刃(平板锉刀)是油钢,普通焊条能焊上吗?得用白钢焊条。主任把两手一摊,说车间现在没有白钢焊条,他爱莫能助。

这时,蹲在地上焊机体的一个女工摘了面罩,说她工具箱里还有两根白钢焊条,上回给药厂加工反应钵剩的。主任说,那你就献出来吧,给肖记者焊上。

焊工们戴面罩干活时男女无别,都是一身油抹布似的劳作服,一双厚底大头鞋,加上墨色玻璃面罩。不细看,天下所有的焊工在劳作时 可能都分不清男女和丑俊。摘下面罩的这位热心女工令人眼前一亮,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么秀丽的女孩应该在厂广播站、化验所或者描图室,怎么握起焊把和傻大黑粗的机体打上交道了?

她个头高挑,肤色白皙,身材像白杨树一般秀丽,和手上那双熊掌似的焊工手套极不相衬。可就是这双戴“熊掌”手套的纤手,精准、麻利地将材质不同的刀片和锉刀严丝合缝地焊接上了。在焊花飞溅、焊机轰鸣的一个个瞬间,女焊工让我感受到,美无处不在。

我把焊好的白钢刀坯交给师傅,师傅内行地单眼吊线,仔细觑觑刀坯焊缝,惊问:“是姜大拿焊的?”我说不是。姜大拿是我们厂焊工大拿,一般人求不动他。这活儿焊得干净,鱼鳞纹多匀称!师傅称赞,又问:“到底是谁焊的?”我卖个关子说:“是仙女焊的。”

姻缘泡汤

不久后的一天,“仙女”在宣传科降临。厂里举办车间业余报道员培训班,铆焊车间派来的报道员就是这个女焊工。从名单上得知,她叫余素云,刚刚19岁。

其他车间也来了几个女青工,都打扮得焕然一新,呢子、料子什么好看的花衣裳都穿来了。小余却还是一套洗干净的劳作服,头戴一顶仿军帽,清爽、利落,格外与众不同。而且,小余不像那些女青工,培训期间有空就往机关科室串,跟科长、主任们套近乎。她特别能坐得住,下课时别人去串门,她坐在小会议室里看书,很用功。

我在培训班上表扬小余,希望大家向她学习,珍惜宝贵的脱产培训时间,切实提高写作报道水平……可“花蝴蝶”们却不以为然。大型车间的邢丽娜向我反映:肖师傅,你还表扬小余子呢,你知道她看的什么书?什么书?我问。邢丽娜哼一声,说,反正不是你和报社记者讲的新闻报道书。

趁余素云出去打电话,我到她的座位翻了翻她看的小册子,原来是一本《焊工技术手册》。 钻研技术也没什么不对,焊工是余素云的本行,对她而言比学习新闻写作更有用。

来培训的青工都围着讲课的报社记者楚军问这问那,有的还把自己在报纸上发的“火柴 盒”和“豆腐块”拿来请斧正。他们那点儿小心思我很清楚,我要调报社工业部工作的消息已经传出来了,我一旦调走,空下的新闻干事编制,肯定由他们中间的一位顶替。而且在培训期间,科长也暗示我从中推荐一二个合适人选。

说老实话,我心里倾向推荐余素云。不仅因为她帮过我忙,焊过白钢菜刀,更因为在我的心目中,这样秀丽的女孩子应该在办公室工作而非车间。而且,讲课的记者小楚也明显看好余素云。但他和我的心思不同,这小子快30岁了尚未完婚,主要是挑得厉害,长相一般的他看不上……我也暗自琢磨,他们俩倒是不错的一对。

可是,当一把红娘的机会还是与我擦肩而过。培训班结业时,科里安排了一次测验。卷子齐上来,楚军急不可待地抽走了余素云的那张。他从头到尾浏览一遍后,呆在那里半晌不作声。我问他,感觉如何?他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女子无才便是德。

我拿过卷子一看,也不知道该说啥才好。什么叫惨不忍睹?余素云的卷子就是。文章驴 唇不对马嘴不说,字写得也让人大失所望,乱七八糟地涂在卷面上,像一堆堆报废的焊条……

童话流产

调到报社很长时间,楚军仍不时和我提起小余子,对那位美女焊工念念不忘。我劝他说,拉倒吧。你俩的差距太大。你是大记者,她是电焊工,虽然长得漂亮,但内涵不行,配不上你。楚军说,内涵可以慢慢培养嘛,我生来也不就是记者,和你一样,都是从企业爬出来的。

问题是余素云根本就不想爬,不会爬!我打断他说,“你没看见,办培训班那些天,那些报道员哪个闲着了?就她,捧本技术书,像被焊在板凳上,一动不动。结果,新闻干事的编,被邢丽娜活动到手了。小余子呀,她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

余素云后来的命运,被我这张乌鸦嘴言中了。那期培训班的各车间学员,后来陆续都脱产了,用楚军的话讲,都从车间爬出来了,顶不济的也在仓库当保管员。邢丽娜是他们中间的佼佼者,先新闻干事,后副科长,后来官至厂办主任,离副厂长位置只一步之遥。一二十年的光阴,大家的社会身份都有了变化。我爬到了省作协,楚军当上市报社工业部主任。

1992年冬天,楚军忽然给我打来电话,问我能不能帮他个忙:他媳妇的厂子为了摆脱困境,发动全厂职工集资,上了一种新产品,工厂的老少爷们干得挺猛,市报已经做了报道。厂领导还想在省里造造舆论,鼓舞职工士气,最好能写一篇报告文学,在《鸭绿江》杂志上发表。我没法不答应,因为楚军的媳妇就是邢丽娜,她的厂也是我的厂。

回工厂采访时,邢丽娜陪我到生产一线感受大会战的气氛。工厂到处都在冒烟,昔日的钢铁巨人正在做最后的挣扎,一股悲壮的气氛强烈地感染着我。邢丽娜告诉我,全厂3000多名职工每人都出了资,最少的1000元,希望能闯出一条生路。

新产品会战的关键是机体焊接,现场烟笼雾绕,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糊胶皮味。我刚想问小邢哪来的这股味儿 ,她却指着钻在机体里的一个电焊工问我:肖师傅,你看那是谁?

谁?邢丽娜喊一声:小余子,你看谁来啦?余素云从机体里站出来,连蹦带跳地跑到我面前。“肖师傅啥时到的”,一边寒暄,一边还蹦蹦跳跳。我问她啥时变得这么活泼了,她咧着嘴,说机体太热了,烫脚。新产品的机体应为铸钢件,厂子干不了,找外协价又太高,为了降低成本,他们就用钢板焊。

余素云说,哪里是焊啊,简直就是用焊条来堆。电弧火把钢板都快烤红了,蹲在上面像炮烙似的。说着,她亮了亮鞋底,大头鞋底的胶皮掌正在冒烟……

正说着,厂总务科老陆领着一群穿白大褂的大嫂进了车间,一人手里或抱着或领着一个小孩儿。老陆嚷着:开饭啦,开饭啦!到喂奶点儿了。 邢丽娜对余素云说:你快给孩子喂两口吧。小余到一旁奶孩子去了, 我问邢丽娜,小余的孩子才这么大?她结婚晚啊。邢丽娜说,30多了才成家,爱人是货运三队的搬运工……

后来,我把这篇报告文学定名为《一个老厂的童话》。我在文中情不自禁地 写道:“孩子,你知道吗?母亲在哺乳你时,也在哺乳一个钢铁巨人,哺乳企业的明天。”不料,文章要下稿时,接到邢丽娜的电话。她委婉地告诉我,文章暂缓发表,厂长出事了……

明星老余

即使厂长不出事,那篇文章也发不了。因为国外同样设备瞬间进入国内市场,内忧外患之下,老厂轰然坍塌。 没几年,厂里3000多职工下岗的下岗,买断的买断,厂子渐渐亏成了“壳企业”。邢丽娜也失业回家了,好在她家有楚军撑着,楚军已经爬到报社副总编职位,她自然衣食无虞。可像余素云这些以劳奔食的工人们,他们的生活将何以为继呢?

去年年底,厂里搞了一次聚会,我也算回了一趟“老家”。到了这把年纪,基本是“访旧半为鬼”。老工友们不是这个死了,就是那个得癌了。已经是报社社长的楚军,做了回东道主。

邢丽娜当然也到场了,没想到,她把余素云也带来了,还让她挨着我坐。我知道小鱼儿穿到大串儿上的滋味,便尽可能地多和余素云说话,担心她感觉受冷落。可是,不一会我就发现,穿到大串儿上的可不是小余,而是大余,老余。

这老余,酒桌上举手投足俨然一副老手艺人派头,颇有当年她师傅姜大拿的范儿。其他女士喝饮料、红酒, 她却大模大样说:给我倒点儿白的。喝酒的姿势很专业。半眯缝眼睛, 吱地呷一小口,轻啧一下,品品酒香,再缓缓地放下酒杯,夹一口菜。从容不迫,很老到,很江湖。

我有些看傻了。邢丽娜在一旁笑:肖师傅,多少年没看见我们余师傅了?20多年了吧?我心想,这20多年,余师傅可能历经磨难。一个“4050”下岗女工在社会上再就业,除了当保姆,在饭店刷碗,在超市擦 地板……供选择的可能不多。便试探着问她,厂子黄了后,你都干啥了?

我还能干啥?余素云一笑,我还干我的老本行呗。你找到新单位了?我又问。找啥新单位,邢丽娜不无妒忌地,“哪个新单位能养得起她?一天工资300多元,肖师傅你都挣不过她!”余素云纠正道,“正常价,我得400元到500元一天。”“电焊的工资这么高了?”我吃惊道。

“也不都这么高。”余素云说,“没焊工操作证的,一天最多30至50元。我有操作证,别人一般只有9项操作许可,我有13项。技术等级越高的活,价钱就越高。”邢丽娜感慨道,下岗后,我们这些人都完了,小余子却成了明星,到处走穴。钱挣海了!她可以带压焊接高压容器。上次就是开发区企业的一台高压罐发生渗漏,生产线还不能停车,老总急坏了,在报纸登广告征能工巧匠,老楚回家问我,小余能不能干。我就给她打了电话。你猜她咋说?“小菜一碟”!

说到这儿,今天已经50岁的焊工老余端着酒杯,满脸笑成了。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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