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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路尽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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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了巴德岗古老的落日,汽车就一直在艰难地爬坡,爬坡。这是喜玛拉雅的南麓。研究马帮文化的先生曾告诉过我,云南运茶的马帮进藏,从丽江、香格里拉到拉萨,尤其是到后藏的那条古道,因受地理和气候的影响,一年只有半年可通行。后来有马帮发现了一条路,就是由云南到缅甸,穿越印度的阿萨姆邦或者尼泊尔平原,再爬上喜玛拉雅的南麓,翻过山头就可以进入后藏了。这条路大部分地势平缓,气候温热,不受季节影响,一年四季都可通行。

天越来越暗,气温越来越低,空气也越来越稀薄。

山里没有灯火,偶有汽车灯惊动的小野兽惶恐地从路中飞窜而过。坑坑洼洼的道路很窄,大约是当年的马帮路扩展出来的,汽车歪歪扭扭走得艰难。

老远老远就看见山深处的一盏红灯笼,就挂在我们歇息的这家小酒店门口。海拔高四千米左右的尼泊尔小酒店依山而筑,不多的房间,一层层绕着石梯往上爬,酒店温暖干净,木结构的大堂兼餐厅、酒吧、书吧、客厅一体,过往的客人在一面墙上留下了各个国家不同文字留言和涂鸦。一群登山的日本老年人围着一个巨大的火炉一面喝酒一面唱歌,歌声古老而忧伤。

会说一点中国话的老板告诉我,再往上爬大约两个钟头就可以通过樟木口岸进后藏了,从前的马帮就是这样走的,“后藏,日喀则,好!顶好……”他竖起大拇指,大约又觉得有点词不达意,又摇着头用说了一个英文单词“mysterious! mysterious!”我不大明白,问了一下旁边的人,说那大概是“神秘”或“不可思议”的意思。

其实我从另一条路(即北线)去过后藏。前藏的拉萨一般就是古道运茶马帮的终点站,的高海拔和恶劣的气候使在艰苦的路上爬行了几个月的人马把进藏的路称之为“天路”,云南的马帮一般到此就不再往前走了。偶有运茶的马帮再沿着海拔4000米以上的世界屋脊继续走进后藏,到日喀则或到喜玛拉雅北麓,那真是去到了天路的尽头。我知道的云南那些马锅头,说起到过后藏神情里总有一份骄傲,像士兵参加过滑铁卢,得过一枚勋章……

从拉萨出发前,藏漂的女作家马丽华就告诉我,后藏太神秘太魔幻了!她们曾不听藏人劝告,如获至宝地从后藏无人区古塔的废墟里拣回来一铝盒公元五世纪的“擦擦”(泥制的小佛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行为,在回拉萨的路上就即时地受到了报应——吉普车开在大路上,莫名奇妙地就翻下了雪水河。马丽华的警告彻底打消了我曾想从天路尽头拣一块玛尼石回来作纪念的念头。

马丽华说的魔幻一路得到印证。

从拉萨一路向西,神山、圣湖、岩石、河滩……在藏人眼里都是活着的,他们一面摇着转经筒,一面坚信不疑地给我讲那山、那湖、那云互相谈情说爱,吃醋打仗各有脾气的故事,就像说他们隔壁的邻居。爬上羊卓雍措,围绕在雪山中的的圣湖那干净极的蓝,那种安静极的美,使我只能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另外一个星球。我甚至已经像一个地道的藏人一样毫不怀疑那些高僧大师们将宝瓶和哈达掷进去以后,确实能在湖中看见指示转世灵童生活的草原和茅屋的方向了……这包括了后来在日喀则拜谒了十世班禅大师的真身,真正亲眼看见了大师辞世后还新长出来的头发和指甲。

不是可以解释的,就像加加西亚,马尔克思的《百年孤独》里不可解释的拉丁美洲一样。

一步步向西、向西。走过蓝的湖、白的雪山、红的寺庙 。走过宗山城堡的废墟、走过白居寺的千塔……

那天在扎什伦布寺,发生了一件和我相关的最不可思议的事。朋友们告诉我面前那间小屋里,有活佛在为来人祈福。我无比虔诚地走进去,大师的神情里有一种肃然与超然的安静。当我带着被祝福过的欢喜出来赶上了朋友们,却发现背上从来不离身的双肩包不翼而飞了,我一下子急得满头大汗,朋友们也四处帮我寻找,半天不见。最后大家让我检查一下,到底丢失了什么?相机挂在脖子上,钱包和证件揣在兜里,双肩包里除了一些零星用品,就是一本厚厚的写得满满的笔记本。大家松了一口气,我却痛心无比地决定回头再去寻找,那是我从不离身的,记录着我一段生活和情感的、对我无比重要的笔记本,对小偷有什么用呢?我知道小偷不多,我指望或许会像内地那样,偷包人最后会把毫无用处的包和本扔掉。太阳快下山了,我一个人仍在寺院里六神不定的东张西望。一个僧人走过来,问什么,我说包丢了,他说“丢了就丢了。”看都没再看我一眼就走了。我愣住,一直看着他绛红色的袈裟在巷道深处消失……

后来,当我从那段曾纠结了很久、痛了很久的情感中走出来,我才觉悟到这是一次“天启”,我是早该“丢失”和放下它了。佛曰:忘记不等于从不存在,一切自在来源于选择,而不是刻意,不如放手,放下得越多,觉得拥有更多。事实是这个“放下”,反而使我在后来的“得到”中一生获益。

那年在深圳,和陈杰老师一起吃饭,读过他不少著述,我认为他不失为一位严肃、严谨又充满着热情和创造力的科学家。使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个大海边从事了三十年微生物研究的学者、美国凯耐特生物制药研究员,何以会对我们云南大山中断代已久的普洱茶和茶膏有如此深的造诣?陈杰老师却和我说到了,说到了日喀则。

多年前,大约是为了换一个空间和角度做些思考亦或也是自己与自己较劲吧,那段时间,陈杰老师总是不断地到去。有一次,他受一位朋友之托给扎什伦布寺的一位高僧带去一分礼物,高僧把他请进了禅房,很珍重、很珍重地拿出了一小块黑乎乎的东西掰了一点泡在了茶碗里,捧给了陈杰,茶碗里慢慢显出一种透亮的酒红色,陈杰老师轻轻抿了一口,一种隽永而奇特的陈香味从他的舌尖到身体弥漫开来……高僧淡淡地告诉他:这是普洱茶膏,放了些年头了,我们用它养生。这个在内地不曾听闻的东西引起了陈杰老师那份科学家的好奇:它来自哪里?为什么愈久弥香?它的微生菌群发生过什么样奇妙的变化?为何在这地球的极高处有养生作用……仿佛是天启,陈杰老师从此欲罢不能,一直追寻着这小块黑乎乎的东西到了北京故宫博物院,寻找到了珍宝馆里从清代就存留下来的贡品普洱茶膏,又追到地老天荒的云南思茅的古茶山中去寻找它从原料到原初发展生成的脉络……从民间古制法、清宫御茶坊的探访一直做到现代最科学的试验室分析。

有多少个日升月落陈杰老师浑然不知,他在自己的试验室里苦苦思索和探寻着这块黑乎乎小东西的生命密码……一天天、一月月、历经了几多日时,陈杰老师和他的团队不公发现了很多令他们兴奋不已的物质,如GABA、皂甙、寡糖等等一些对人体具有保健功能的成份。同时又研习古人高超的制茶思路,研制出了现代的普洱茶膏,同时写出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本关于茶膏的专著《普洱茶膏——一种被遗忘的养生文化》从历史和科学的角度为中国传统的茶文化抢救出了一笔宝贵的遗产。

陈杰老师是个素养很高而调子很低的人,和他的相处中我常常能感到他内心那份淡泊、清远而高贵的精神和力量。他这个从未示人的故事给我以强烈的震撼,在这个世界上,有的人天生就是有使命的,我不知道在神秘的后藏,在天路的尽头,上苍是不是用这种“天启”的方式选中了陈杰,让中国古老的普洱茶膏文化以这种方式得以传承。

把一粒蒙顿的茶膏“玉龙胜雪”投在杯里,看着它在杯中濡染绽放、水色盛开,茶烟轻起……我在想,尽管我们在不断地行走和探知,对这个上亿万年的茫茫宇宙和星球来说,我们的认知永远只能是瞎子摸象,那个我们从小就被洗脑的“人定胜天”之说,是多么自大狂妄和愚蠢呵。后藏当然也不是天路的尽头,但是相对的高度和不同的空间,至少会让我们换一个角度去触摸那不可知的大象。

顺便说一句,那次喜玛拉雅的南麓之行,鬼使神差的我背回了两个手造笔记本,一本封皮是稀稀落落的干草野花压在手造纸上,中间一枚孔雀羽翎像一只眼睛。另一本封皮由两片不知什么树叶做成,手指摸得出它清晰的叶脉和茸茸的毛。它们一直无声地躺在我的床头柜上,听柜上的时钟滴嗒、滴嗒……诉说着时间和宇宙的不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