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看世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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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博热”终于让孤傲者也坐不住了。2010年7月14日,“早叫的公鸡”一不小心卷入某旅游团,“玩转世博”一周,途中收获好些“世博暑期段子”,现奉献于网友、推友,谨乞“被笑纳”。
“段子”一:纵吃猪食也快乐
上海世博太盛世了,“福及池鱼”,一向幽静的鲁迅公园也天天充满喧嚣与骚动。这天,先生万般无奈,只得从墓中走出来,捋摸着一百二十九岁的白胡须沿街打听世博如何,何时结束。与“时年五十”那张著名的“横眉冷对”肖像相比,鲁迅已因七十多年的风吹雨打而面目全非,一路上竟然没有被一个粉丝认出拦路签字。到四川北路中段一家酒楼前,只见一辆辆贴着“玩转世博,爱上浙江”广告的破大巴,黑尘扑扑,匆匆停下,泄洪一样泄出一车车“饿狼”涌进酒店,与正在从酒店往外挤的怒气冲天的人流你推我顶,波涛起伏。急于出来的人群怒叫:“不要进去了!猪食一样的饭菜,值得抢么?上海人借世博猛赚全国人民的钱,太黑了!”齐心合力涌入的“饿狼”却笑道:“饱汉不知‘饿狼’饥!交了‘特快’钱却坐慢车熬三十多小时,火车上旅行社还不管饭――千里迢迢看世博,纵吃猪食也快乐!”导游沪人谁更黑?谁是此戏大导演?
鲁迅摇摇头,世博何至如斯?难道自己八十多年前的老话还不过时?――“羊样的凶兽,凶兽样的羊……以凶人的愚妄的欢呼,将悲惨的弱者的呼号遮掩!……”
“段子”二:情不自禁露馅
鲁迅正叹息,忽来一对“八零后”夫妻,恳请鲁迅帮助――希望老先生陪他们一起游世博。
“只要老先生愿意坐上残疾轮椅让我们推,我们就可以不用排队也能看沙特馆了――沙特馆可是世博第一馆呀!否则,要排九小时队呢!我们愿给你买门票,让你拿着护照每个馆盖章,一本盖满世博签证章的‘护照’黑市可卖几万元呐!……”
鲁迅只是冷冷地瞪着眼。那女的便对男的说:“老公,不用求这老麻花,干脆你装成残疾人,我推着你,照样不用排队。邻居们都这样。”
男的说:“我的五奶,不行啊,我会情不自禁露馅的――我哥昨天就是装成残疾人坐轮椅进去的,可一到里面遇到精彩处,就得意忘形站起来,结果让工作人员逮个正着……我也会情不自禁地……”
鲁迅正想劝这对夫妻文明看世博,忽见那男的竟然走到墙角一丛树下旁若无人地小便,不禁愤然:果然是“情不自禁露馅”!便拿出海婴玩过的小弹弓作射击状。两个路过的导游小姐见状,不由分说,拖起鲁迅就跑上一辆黑尘扑扑的破大巴,司机立即关门开车。
鲁迅横眉冷对问其所以然。
一胖导游小姐大笑作道歉状:“不是想绑架,我们是敬老护老。老伯,那乡巴佬随地大小便,是流氓,您用弹弓射他,岂不是以流氓治流氓?您老打不过他的。”
鲁迅冷笑:“我素来主张‘以无赖的手段对付无赖,以流氓的手段对付流氓’。”
另一瘦导游小姐诡笑着对鲁迅耳语道:“听您老是绍兴口音?我们正要去绍兴,正好给您一个免费回乡机会,明天我们返回上海,再免费带您看世博。你不用奇怪,您只要能在绍兴帮助我们带动游客多多购物就好。您寿高望重,号召力大。祝我们互惠互利!”
鲁迅脸色铁青。但看到满车游客对导游毫无防范的天真目光,又努力让自己冷静了。自1919年卖了祖居离开绍兴,已有九十一年未能回乡;听说故乡现在物非人非,到底怎样,不妨去亲眼看看。顺便也暗中帮帮游客们。
“段子”三:背在身后的包是别人的
一路上,两个女导游不断提醒游客:大家一定要注意,到绍兴街上走时,与在上海一样,一定要将背包背在胸前――“背在胸前的包是自己的,背在身后的包是别人的”――全国的偷儿都因各地参观者聚集到此而群贤毕至于上海!
鲁迅苦笑:还不知有多少旅行社多少导游少长咸集于上海?可叹绍兴千古师爷之乡沦为偷爷之乡?
“段子”四:鲁迅处处与“鲁迅”相撞
车终于安全到达绍兴。鲁迅一下车就处处与“鲁迅”相撞――绍兴全城处处都是各种闪耀“鲁迅”二字的广告招牌。什么“鲁迅最爱的茴香豆”、“鲁迅最爱的咸亨酒店”、“鲁迅最爱的乌篷船”、还有“鲁迅风情园”、“鲁迅故里”、“鲁迅纪念馆”、“鲁迅文化怀旧之旅”……还有“鲁迅孔乙己邀你合影”、“ 鲁迅推荐的阿Q帽”……整个绍兴,只见无数个“鲁迅”在街头巷尾动员每一个游客掏腰包。《鲁迅全集》在绍兴,已被浓缩成一篇向一切人讨钱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面对无数“鲁迅”的前堵后追,鲁迅被撞得两眼冒金星,左避不得,右逃不出,几乎昏倒。鲁迅记得,九十多年前的绍兴,虽然“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但地上还是有“官地中间歪歪斜斜一条细路”的。可而今的绍兴,鲁迅竟然走投无路!在乱哄哄的“百草园”里,游客们你方唱罢我登场,津津乐道的是鲁迅祖父如何叫傻瓜家人行贿考官露馅,刚刚掩盖却又遭其侄女婿报仇告密,终使鲁迅家败……在“三味书屋”,导游眉飞色舞地讲述鲁迅也酷爱“濯足”,曾被许广平一脚踢下床去……
鲁迅气得“抱书独行,披发大叫”:“我的《野草》呢?我的《文艺与政治的岐途》呢?我的《纪念刘和珍君》呢?……”难道鲁迅已化为“绍兴茴香豆”,除了推销绍兴假特产,最值得纪念的就是这些闲话?
“段子”五:“不进厕所就上车”
只觉得“比死亡与朽腐更其不幸”的鲁迅,想在“周家新台门”休息一刻,但那胖导游小姐举着一面“不进厕所就上车”的彩旗,拖着鲁迅边跑边说:“大家记住,世博后绍兴每天有十多万人来参观,因为浙江省实行了‘玩转世博,爱上浙江’旅游攻略,全国来看世博的人都会被拖到绍兴等浙江名胜地。所以,任何人都不得自由行动,必须紧跟导游保持高度一致!严禁自由参观!记住,游客只有定时定点统一上厕所的自由,‘不进厕所就上车’―― 游客只能跑步观光、乘车观光!”
许多游客愤怒抗议:“我们是来游世博的,不是专来上厕所的,也不是来坐囚车的!”那瘦导游奸笑道:“有意见尽管到厕所提!”大家不要妄想,绍兴乃师爷之乡,谁辩得过绍兴人?鲁迅的文章谁能敌?因为鲁迅深得师爷文化之真谛。绍兴人杰地灵,鲁迅、秋瑾、蔡元培、……都有万夫不挡之勇,谁能抵得住?……
“在明与暗,生与死”中气得吁吁大喘的鲁迅,愤而拿出《忆韦素园君》一文修改道:“文人的遭殃,不仅在生前被攻击,被冷落,一瞑之后,言行两亡,于是无聊之徒,谬托乡亲,大办纪念,既以自炫,又以卖钱,连死尸都成了他们沽名获利之具,这才是更值得悲哀的!”
忽有游客说:“好好的绍兴,全让一帮游客给搅乱了!”
鲁迅顿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世博是“送来”的还是“拿来”的?“先有英国的鸦片,德国的废枪炮,后有法国的香粉,美国的电影,日本的印着‘完全国货’的各种小东西。于是连清醒的青年们,也对于洋货发生了恐怖。其实,这正是因为那是‘送来’的,而不是‘拿来’的缘故……”
一百年过去了,中国还是只重“送来”而不知“拿来”?改革开放,招商引资,奥运世博,仍是重“送”轻“拿”?科技可以洋人“送来”,制度必须自己去“拿来”!让“送来”与“拿来”共生,中国方真正有希望!
尽管鲁迅无数次呐喊,却没有谁真正听清楚。倒是“快买鲁迅最爱的茴香豆”响彻云霄,人人都听得真真切切。
2010年8月1日
于深圳早叫庐
插图 / 拒绝浮躁 / 玛丽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