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有道 第1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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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初晓学的是考古专业，得说是冷门，要说专业对口，也就是博物馆或是文史资料部门之类。周围亲属没有手眼通天的人脉，尽管毕业了，初晓也没找到个称心如意的工作。
一个大活人闲着很容易憋出病来。好在他父亲经营着一个小古玩店，所以初晓没事就在店铺里打发时光。
初晓的父亲原在铁路系统的工程公司工作，是个电力工。这个和高压线、低压线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电力技师，别看肚里没喝过多少墨水儿，但是却极喜欢收藏古董。年轻的时候，老初常年随着一个个铁路工程东南西北遍地跑，有点工休时间就去旧物市场转，并用他那不多的零花钱，今天买个便宜的旧饭碗，明天淘弄个老瓷盘。
人家别的工友回家大包小裹给家里人带的是各种土特产，而他，背回的是让初晓妈看着就来气的一堆“破烂”。就这样，年来月往一来二去，他家本来就不宽绰的房间被弄得满是破坛子、烂罐子。只要晚上有时间，老初就坐在也是淘来的那张旧八仙桌前，手里拿着一个什么物件，一会儿用放大镜照，一会儿翻什么资料比对，一坐就是大半夜。
初晓从小受父亲潜移默化的影响，也对那些古色古香沾着铜锈、滚着泥土的东西产生了兴趣。他在参加高考时填报的是考古专业，不能不说是从小受到父亲的直接影响有关。
初晓的父亲是按劳动部门对特殊工种的规定，在年满55岁时办理了退休手续的。还在年富力强且不甘寂寞的他，在初晓的姐姐出嫁后，把自家临街一楼的卧室外加上阳台改造了一下，自命名亮出了“养心斋”的牌匾。在这里，他用自己大半辈子的收藏或与人交换，或有偿转让，一面广交朋友，一面悠闲地度晚年。
这一二年，在通胀渐起、股市低迷、房地产调控的经济形势下，使得收藏逐渐成为资金避险的一个好去处。市面上的收藏火了，养心斋就等于是赶上了个大牛市。初晓父亲的这家小小古玩店里，正经有几件物件被大买主相中并出了大价钱买走。
二
初晓毕业回家后，父亲已经有意让他接手眼下颇有些气势、准备鸟枪换炮搬到邮币古玩一条街上的养心斋，就不经大离儿地，用时下针对大学生频率很高的“自主创业”一类的话语熏着他、敲打着他。
初晓也正想试巴试巴自己的能力，就这样，一段时间里经过父亲的点拨再加上自己所学的知识，他感到自己差不多已经进入角色了。父亲也正乐得甩手，自己到街心公园去喝喝茶水、下下象棋。
初晓独撑店面没有几天，就碰上一个大活儿。
这天，初晓刚拉开铺面的卷帘门，一位行色匆匆的女子就进屋了。她没说什么话，只是迫不及待地把手里提着的布袋，小心翼翼地打开。乘着这会儿时间，初晓细看了一眼来者。这是个年约二十三四岁的秀气姑娘，中等偏上的个子，苗条但不消瘦，让人容易留下印象的是挺直鼻子下的那张略大的嘴，使人一下子联想到电视连续剧《潜伏》里，饰演翠平的演员姚晨。
她打开那个小巧的布袋，慢慢揭去所带之物外面包着的软纸，露出的是一把精致的紫砂壶。“请老板看看这个。”女子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初晓拿起这把紫砂壶，只搭上一眼，就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这是一把高约10厘米、宽差不多要有20厘米，用紫砂泥捏成的茶壶。壶盖如南瓜蒂，上面的条纹清晰逼真；壶形纤巧，彰显着精致大方；壶把由壶口向下稍倾，曲线形成自然美，手提壶把感觉到一种舒适；壶身外表沧桑，似百岁老汉的满脸皱纹；壶底摆放平稳，重心下移，同时书刻有江案卿树瘿壶六个字，所刻字迹流畅老到。
对江案卿这位民国初年的紫砂壶制壶大师，初晓还是有一些了解的。面对这只百年前的精品紫砂壶，他已经有些按捺不住的喜爱，随着女子的话音问道：“是要出手吗？”
“是。”她脸上流露出有些无奈地说，“家里母亲要做手术，急等着用钱。”
“那您要什么价？”
“8万3千元，手术只差这么多钱了。”她嗫嚅着说，“可能是要高了吧，不过老板您看，能给多少算多少。”
这工夫，初晓一直手拿紫砂壶在看，同时心里掂量着它的价值。“值，太值了，江案卿老先生每制一壶无不是竭尽智力，他的一只壶上个世纪末曾在香港的苏富比拍卖行，拍出十万港元的大价。”初晓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如今，收藏界不少东西的价值都是打着滚地往上翻，一块小小的和田玉、一串不起眼的琥珀项链，都要比等量的黄金值钱，何况是不可复制的它呢。是不是她根本就不知道古玩界当今的暴涨行情啊！”
三
猛然间，初晓发现了一个问题：他想起在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一本画册中，介绍过江老先生的树瘿壶，还特意指出江老先生所制紫砂壶的壶底，要书刻有一个“仿”字，时人评价为这恰恰是江案卿老先生的最让人可尊敬之处，“仿”就是“仿”，大师并不回避。而眼前的这只紫砂壶，却缺少了这个“仿”字。
想到这里，一个可怕的念头倏地升入初晓的脑际：十有八九它是一件赝品。对，他迅速认准了自己的判定。为了不伤害对方的自尊心，他准备开口委婉地以小店本小财力有限回绝。
可一抬头，初晓看到的是她充满殷殷期待的眼睛，他实在受不了这种眼神。于是，他想也没想，当即嘴里说着“成交”，手里开出了8万3千元的现金支票交给对方，并顺口说了一句“祝你母亲手术顺利”的颂词。
晚饭时，在外边下了半天棋回来的父亲听说初晓收进一把紫砂壶，赶紧让他拿来看看。灯下的只一刻，父亲就脸呈愠色：“小子，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应该完全可以辨认出这把紫砂壶的真伪，今儿你这是啥眼力？”
初晓只得据实向父亲述说了这件事的发生发展过程，强调说他从内心里真的是为了成全姑娘的孝道。
父亲更加来气，厉声说：“你读书读成了个书呆子，你就这么相信她，你就没想过她表面在精心表演，背后是在骗你。现在社会上这类乔妆打扮、坑蒙拐骗的事少吗？”
“不会，她不会，绝不会的，我有这个把握，我完全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出来。爸，从经营挣钱上说这事我做错了，是大错，但从道德、良心上说，您应该为我有勇气这样做感到自豪，这也是我对您教给我的做人准则的实践。”
话说到这儿，父亲无话可说了。
四
突然，外面传来敲门声。初晓走过去从卷帘门的外视孔一望，认出是上午送来紫砂壶的那位女子，就赶紧开门把她让了进来。
她和来时的匆匆一样，对初晓张口便说:“老板，实在对不起。”女子开门见山的一句话，让初晓一家三口人都弄了个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女子接着又说：“白天我拿来的紫砂壶是一件几可乱真的仿制品，根本不值什么钱，是我看着医院的诊断书救母心切又一时别无他法，自作主张瞒着家里人做的。不过，当我拿到支票兑出现金赶紧跑去医院时，最后的切片结果出来，母亲的恶性肿瘤已经排除。现在，我来送回和支票等额的现金，谢谢。”说到这里，她向初晓一家深深地鞠了一躬，同时把手里的布袋放在茶几上。
屋里的空气几乎凝固了。居然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初晓父子都清楚，收藏界有个不成文的行规，不管是买进还是卖出，成交后就是钱货两清，买到赝品算你走眼，只能自己找教训，但不得悔账。就是说，女子完全可以拿钱一走了事，不管这笔钱用在哪里。久经收藏江湖的初晓父亲一时也愣住了，这事他没有经过啊！
这时，只听女子又说：“当时，我从小老板的眼神里已经看出来，您已经辨出了那只紫砂壶的真伪，但您只是片刻的犹豫，最后仍然成全了我，谢谢你的大善。”女子特意向初晓鞠了一躬，说了一声再见后转身要走。
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初晓父子一时都呆住了。见女子要走，才想起应该送还人家的紫砂壶。
“等一下，我给您去取壶。”初晓赶紧喊了一声。
“不必了，要是你们认为还算喜爱的话，就留下作个纪念吧！”女子头也没回地说。
“多仁义、孝顺的姑娘啊，”初晓父亲喃喃地自言，“小子，还愣啥呢，快去，送送她，别忘了把她的电话号码留下。”
听了父亲的话，初晓立即抬腿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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