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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点信仰科学诸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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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11年,叙拉古,西西里岛。

我捋了捋颏前的长须,站在云层中。眼前浮现的是一座圆柱形的墓碑,上面赫然刻着我的生平。

“谢谢你,马赛拉斯。”我默默念道。我,是阿基米德。

“看够了吗?”一把熠熠生辉的三叉戟从空中倏地飞过,那足以引起地震和海啸的剧烈冲撞的戟头锋芒毕露,凌厉得仿佛要撕开凝固的空气。几乎同时响起的,还有一个雄浑的男音,带着不可一世的霸气和飞扬跋扈的张狂。

“嗯。”我不想多说话,只是回过了头,因为,我不想看到我的家乡惨遭罗马军队屠戮后火光连天的景象,即便在不远的草原上,躺着我的身躯。

那儿的草,犹如一个久未剃头的男人的须发,少数勾拉在一起,形成浓密的短茬,而多数,则随意地斜着,任由来自西西里山地和丘陵间的风,让它们虚软地折腰,恣意地仄歪着。

“走吧,波塞冬。”我轻轻地说,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跟我来。”对面的海豚说话了。

迎着风向前走,脚下轻飘飘的软云中几级粗糙硬冷的石阶,在我眼中,就像牛奶里的头发丝一样恶心。几缕微稀的晨光映入我的眼帘,让我发现,我和身边的波塞冬正走在通往一座神殿的路上。

“早安,赫拉克勒斯。”波塞冬化作的海豚一声问好,一个有着大理石般坚毅的面庞、蓝火钻般深邃的目光、怪兽般强健的肌肉的男子霎时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是谁?”面前的男子开口了。他的声音略微有些嘶哑,但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质感。

“阿基米德,凡间最伟大的科学家。”波塞冬应道。

“原来你就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夸下海口说能撬起地球的人。”

“是,我是说过这句话,但事实是要有依据的。没有一个支点,何处受力?无处受力,如何撬起地球?”

“我不管,”赫拉克勒斯愤怒地吼道,“我是大力神,连我都搬不动地球,你一个凡人,又怎么能够做到神都做不到的事?”

“很简单,科学的力量。”我抬起了头,故意忽略他因愤怒而变得血红的眼睛。“一个人可以没有财富,可以没有权位,可以没有思想,但他必须要有信仰。贫穷,怯懦,陈腐都不是心灵的杀手,而缺乏信仰的人,却是行尸走肉。”

我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但终究没有流下来。“我的信仰,就是科学。尽管在我们这个哲学、神学高度发达的时代,很多人认为神的力量和权利至高无上,但在科学面前,这些东西也只不过是自然现象后一种特殊的附庸罢了。”

“科学不同,在科学中,你永远都有去创造原本不存在或不符合旧有科学的事物,以不断拓宽科学的领域,推动文明的发展。在我眼中,神力永远是有局限的,但科学的极限,就是你创造力的极限。”我几乎是一口气说出了心中的肺腑之言,嘴中不由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顿时觉得天空也是被我踏在脚下的蠕虫,心中豪气立生。

“请跟我来。”赫拉克勒斯沉默了一会,礼貌地伸出右手,带我和波塞冬走向云端的一座神殿。

手持“雷霆”、高大得让人看不清面容的宙斯坐在神殿中央长廊末端的王座上,诸神站在他的两侧。

“你好,阿基米德。”宙斯开口说话了,声音中带着一点平和,但更多的是不怒自威的震慑感。“你不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凡人,却是我见到的最勇敢的凡人。”

“伟大的宙斯,您为什么这样认为?”一位站在宙斯左侧、面容俊朗的男神非常恭敬地问道。

“阿波罗!”我不由心中一惊。

宙斯慢慢悠悠地开口了:“他作为一个凡人,竟然能够用言语制住赫拉克勒斯,而不是臣服于我们的大力神脚下,这一点让我很敬佩。”他顿了一顿,又说:“所以,凭他在凡间所取得的名望和成就,他甚至可以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我惊呆了。

“他甚至可以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不!”否定的声音在大厅里回响。

“为什么?”宙斯用带着浓浓怒气的语调问道。“难道你要藐视神威吗?”

“如果您一定要这么认为的话,是的。”我平静地答道,“我只是一个凡人,我不信神,我相信科学。如果您想对我做什么的话,请让我回家,让我用科学去拯救生灵涂炭的同胞,去完成我的使命。”

“为什么?”宙斯身边的一位女神问道。我认得她,她是赫拉。

“马赛拉斯率领的罗马军队攻占了我的家乡叙拉古,满城皆遭洗劫。战争虽已结束,但我不能容忍外邦人统治我的家乡。”

“罗马人的矛,不能摧毁希腊人的犁!”我抬头,向面前的诸位神灵,发出内心最诚挚的呐喊。

一片令人难以置信的沉默……

我泪流满面。朦胧的泪光中,我仿佛又看到了三个月前的景象,杀声震天、血流成河……

“3,2,1,发射!”我一声令下,耳边传来“咕咕”的响声,巨大的投石机用它可以迸发出千钧之力的长臂,将一块块带着我们愤怒与斗志的巨石,狠狠地掷向敌人的阵地。在这如同雨点一样的屏障式攻击下,罗马军队的步兵和战舰就像涂了芝麻的巧克力一样脆弱。

望着耀武扬威的战舰,我让全城的居民都手持自家的镜子,利用阳光的聚焦,让那些张牙舞爪的军舰在不知不觉中被炽烈的阳光烤成了沉寂的朽灰。

只是,不论武器装备如何先进,我的家乡叙拉古,终究还是沦陷了……

“我想回家!”我不禁喊道。

“难道,如此渴望回家的人,竟只是为了信仰?”宙斯身边的阿波罗喃喃地说道。

“是的,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起地球;给我一个支点,我也能用自己的信仰,为我的人民,撑起一片天!”

“我敬佩你的勇气,也羡慕你在凡间取得的非凡成就,但是你最好还是留在这里。我们需要你的智慧。”一直沉默的雅典娜开口了。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有我的职责……”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赫尔墨斯打断了,他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劝说道:“你一定会喜欢上这里的,这里有……”

“让他走吧。”一片争论声中,宙斯开口了,“让他回到自己的家乡,让他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吧。对于这样一个优秀的人,我实在不能违背他的意志把他强留在这里。”

我笑了,“谢谢。”

“等一等,”在我踏出神殿大门时,战神阿瑞斯忽然开口了,“在离开之前,你有什么愿望吗?”

我想了想说:“我想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话音刚落,眼前的场景倏地开始变幻,直到定格在那个我不愿回忆起的日子――叙拉古城破之日。

我蹲在一块沙地上,右手画着圆,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刚刚推导出的公式。正午的骄阳用它毒辣的光线让我身上每一处皮肤感到饥渴,门外的杀喊声一阵阵闯入我的耳朵,如同锐利的钢针一下下刺着我的耳膜和心房。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大汗淋漓、双眼已杀成血红的罗马士兵冲进了我的房子。随着军靴扬起的沙土,方才画好的圆瞬间变得残缺不全。

“你……你……快点跟我走,去见马赛拉斯将军。”士兵一边喘着气,一边凶神恶煞地对我吼道。

我抬头看看他的脸,平静地说:“不要踏坏我的圆。”

我清楚地看见他的眼睛一下子变得铜铃般大。

他扬起了手中的长刀。

刀刃劈下,鲜血和眼泪同时迸射而出。

我呆站在原地,听着体内的鲜血喷出时“沙沙”的响声,宛如秋风吹过麦田,禾谷随风而舞时的乐响。

“好美……”

波塞冬,雅典娜,阿瑞斯,阿波罗站在我的身后。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的思想,随着我生命的流逝,与血液一同凝固。

“我想……”仿佛过去了几个世纪,雅典娜开口了。“你还是回到凡间,去做你该做的事吧。你虽然憎恶战争,却能在危机来临时面对挑战;你虽然潜心学术研究,却拥有比一般人更广博仁慈的胸怀。你说得对,人不可以没有信仰。我们一直是俗人们的信仰源泉,可你,却愿意用科学,作为自己的信仰,以科学为支点进行探索。你的科学必将造福人类。”

我微笑着。看着这位散发着母性气息的女神,我不由地说道:“谢谢你。”

在我正欲从云端进入尘世的时刻,阿瑞斯忽然问道:“不需要我们再为你做什么吗?”

“麻烦您用神力驱逐进犯的罗马军队,还我的家乡一片净土。”我笑着眨了眨眼,“还有,告诉我的同胞们,不要踏坏我的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