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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橘子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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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有时候是别人漫不经心地播种,然后是自己一个人朝朝暮暮地耕耘。

而错过有时候则是彼此意料之外的收获,然后就是自己一个人最最真实的爱情。

小薏第一次见到水稻乔是在1998年的晚夏,他们一群人去爬山。

水稻乔是朋友的朋友的弟弟,17岁,遮住耳朵的半长发染成一片疏淡的黄色,脸庞白皙瘦削,穿一件无袖T恤衫,露出一截麻杆样的手臂,右手腕上还带着一块黯色的刺青。

小薏和朋友唠叨:“你看看现在的孩子,17岁还没有17岁的样儿。”

“17岁什么样啊?”他回过头来,眼神里全是挑衅。

“笑颜如阳光,眼神如朝露,信仰如清风,生命像一枚青橘,味道青涩但颜色美好。”小薏言毕,一群人大笑起来。

行到险要处,水稻乔回头伸手过来:“喏,我不记前嫌,拉阿姨上山。”

阿姨?小薏盯着水稻乔,面露凶相,随即把手狠狠地甩过去。他一把握住,轻笑:“阿姨的手很骨感哦。”旋即一群人再度哄笑起来。

朋友说:“咦,小薏,你不是从不让男人牵手的吗?”

小薏微微一愣,也奇怪自己怎么会把手甩给他,于是辩解道:“他还是个小孩子,怎么可以算作男人?”

到了山顶,迎着四面的风水稻乔大声地喊叫起来,惹得小薏一时兴起,也跟着喊起来。水稻乔回头:“喊过之后,是不是就年轻了许多?”

“是,所以可以不必喊我阿姨了,喊姐姐吧。”

“小薏,小薏,小薏。”水稻乔对着对面的青山高喊,小薏的名字在天地间回旋不断。小薏乐得双颊红通通的,心想,这孩子要是长得再健康些就是一枚完美的青橘子了。

第二年初夏,小薏收到一张明信片。

小薏:青橘子下月将满十八岁。水稻乔

小薏细细地想,她已经记不起那个爬山时牵过手的男孩子的样子,只是始终记得那掌心的温暖。

小薏二十二岁,从不曾被年轻的男子牵过手。执子之手是偕老的盟约,也是小薏固执的坚守。

方晚中的臂弯像乔木的枝杈般可靠,但是小薏不知道和方晚中十指相握会是什么感觉。

谁都知道方晚中爱小薏爱得要疯掉了。

方晚中拘谨、内敛,却生生追到了活泼如小鹿的小薏。如果一个男子365天始终如一地为你打热水、买牛奶、去食堂买饭、在自习室占位,你是否会为其所动呢?小薏说:“你们都会被这样的男子打动的,一个男子的好不在于他对你说过什么甜蜜的话,而是他为你做了怎样艰苦的事。”

小薏和方晚中的恋爱如同六月里渐次袭来的热浪。

女生们都很嫉妒,艳羡的说这样的男子才是极品,天塌了他也会为你撑着。小薏心里也觉得很塌实,她想,这样就很好了吧?

小薏。

似乎有人在喊,她回头却只见一行梧桐在风里招展着的硕大叶子;再仰头,看到一抹淡云在微微地飘动,就想,是幻觉吧。继续走,又听得真切的声音,小薏,小薏。她四处张望,然后就看到风里走出了一个人。

白衬衣、牛仔裤,双臂张开如有力的翅膀,一头蓬松乌黑的短发在风里飞扬,笑着,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小薏,来抱抱。”他打趣道。

“是你?”小薏微微一怔,蓝的天和无尽的路是他身后的幕布,而他则是阳光照耀下优美的一笔。

“我是水稻乔啊,不记得了?”

“水稻乔?”小薏诧异地喊出了声。

“今天是我十八岁生日,希望你能陪我一起过。”

薄暮的天,小薏带着水稻乔来到海边。成长是一件神奇的事,如同蝉蜕,只一年,当年的小男孩就健康蓬勃地成长起来了。

想什么呢?他打断小薏的思绪。小薏低头,看见他放下一袋子橘子,金黄金黄的。

“小薏,青橘子成熟了。”水稻乔看着小薏,眼神里充盈着心事。

“夏天还不是青橘子成熟的季节,这些是温室里培育出来的,不是真实自然的成熟。”小薏很怕看到水稻乔的眼神。

那个傍晚,他们躺在沙滩上听海浪有节拍地拍岸,天色渐渐暗下去,可奇怪的是明澈的夜空竟然还飘着大片大片的云。很美。

“为什么不能做水稻乔的女朋友呢?”他像是兀自低语,又像是忧伤地质问小薏。

再晚些,他送她回学校。

“我等你给我答案。”然后,水稻乔的背影就隐在了夜色里。

小薏不说话。黑的天,灰的云,他的目光是整个夜空惟一璀璨的星。

小薏在宿舍门口看到了焦灼等待的方晚中,她浮躁的心终于沉寂下来。守着心里的踏实就好,她暗暗告诫自己。

这一夜,梦里到处都是黑的天、灰的云和夜空惟一璀璨的星。

醒来的时候她想,水稻乔应该已经回到北京了。从此,北京是北京,大连是大连,他们依然是平行而遥远的线。

日子平静如常。

水稻乔每月都会邮一张明信片来,上面写着很美丽的诗句、画着很美丽的画面。小薏从来不回复,她只是把它们一张张放在精致的梳妆盒里。梳妆盒如同装了爱丽斯的仙境一样,打开来她总能看见黑的天、灰的云和惟一璀璨的星。

两年后,小薏和方晚中大学毕业了。方晚中带她回南方见自己的父母。

南方有大叶子的树,空气里有湿湿的燥热遗迹氤氲的花香。

水稻乔捏着一张从大连退回来的明信片发呆,小薏该是毕业了,他没了小薏的地址。水稻乔忘不掉17岁仲夏遇到的小薏。

南方的窗在午后飘过大朵大朵的云,他躺在床上想念在北京爬山的偶遇、在大连看海的惆怅。

“乔,下楼来。”母亲喊他。

水稻乔在楼梯上跌倒,客厅里的女孩子显然也被这阵势吓得呆住。她旁边的男子急忙上前扶起水稻乔:“都20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这样冒失。”

母亲说:“来,介绍一下,你哥哥的女朋友,小薏姐姐。”

他起身,点点头,算是打招呼。方晚中笑笑:“我弟弟,方晚乔,从小就冒失好动。”

那一天,他们去菜馆吃饭,母亲一直在问小薏各种各样琐碎的问题,方晚中则殷勤地给小薏夹菜。水稻乔坐在小薏对面,喝着米酒,一言不发。小薏抬头,他们的目光相遇,然后又彼此错开。

他没有提那一年爬山的偶遇,也没有提那一年月亮下的惆怅。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初次相逢。

米酒淡淡的,醉起来的感觉也是淡淡的。小薏淡淡地醉倚窗口,她也恍惚了,以为今次是和水稻乔的初次相逢。

母亲对小薏的印象极好,应允了他们的恋爱关系。

方晚中说再过两年等事业稳定了,就跪下来向她求婚。小薏抿着嘴笑,他总是那样沉稳地做事,从不毛躁。

整个夏天,小薏都住在方家的客房里。水稻乔住在隔壁房间。

他们很少说话。水稻乔每次都是对她笑笑,眼睛弯成月亮的模样,但是瞳孔里又似乎浮着灰色的云以及氤氲的忧伤水气。

暑假结束前,水稻乔收拾行装准备回北京。

方晚中带着弟弟和小薏去江边的大排档喝酒,他执意不让小薏沾一滴,水稻乔就端着青花浅口碗一碗接一碗地喝。

月亮爬上来,半隐在云里,他们躺在江边的草地上,方晚中喝醉了,话也多了起来,他说你们看夜晚的天居然也有云彩。小薏闭上眼,又看见了黑的天、灰的云和惟一璀璨的星。

方晚中教导弟弟该交女朋友了,他说:“乔,你要记得,你对一个女孩的爱不表示你说了多少动听的话,而是你为她做了多少事。”

我记下了。水稻乔低声地应诺,看着一片云从月亮边缘淡淡地消失。

大连,2003。

方晚中27岁,小薏26岁。

他们印了喜贴,寄给南方的父母、亲友,也寄给远在北京的水稻乔和天涯海角的朋友。

“这个秋天就结婚了吗?”电话中,水稻乔平静地问。

“是啊,海边的秋天气候很好。”小薏回答。乔的声音沉稳了很多,她想,他大概已经长得很有男子气了吧?17岁时的他还是一枚青青的橘子呢。

“秋天的时候,我也许已经到了加拿大了。我会给你们寄礼物。”

“嗯,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

水稻乔放下电话,看着北京楼群间的小隅天空,他想:有哥哥在身边,小薏会幸福的。

明媚的八月,小薏要做新娘了。

定了酒店,试了婚纱,小薏挽着方晚中的臂弯过马路。对面就是他们的新居。

方晚中说这条马路多像一条河,这么多年我们终于要从此岸登陆到幸福的彼岸了。他们望着对面,犹如仰望未来般虔诚。小薏的嘴角微微上翘,幸福溢了出来,她说:幸福的实质就是平常日子里的这种淡定吧。

结果,那样一条河到底拦住了他们。

午后四点,阳光斜斜地照在医院雪白的墙壁上。一场意外的车祸,方晚中伤了腿,小薏伤了眼睛。她坐在方晚中病床旁,看不见屋子里的雪白,也看不见窗外的天蓝,一层纱布盖住了她的眼帘,整个世界只有安静的黑色裹住小薏单薄的身体。

方晚中轻轻地笑,他说,日子里小小的一场意外算不算也是一种幸福呢?

寂寂的夜,小薏躺在病床上,她听得见暗夜里窗台上花开的声音,听得见心里面流转的想念。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她的眼前始终是这样的黑寂,她想起了海面上灰的云以及那惟一亮着的星。他在海的彼岸,可安好?

九月是银杏树最美的季节,方晚中说,这个季节橘子应该成熟了。

小薏拄着盲棍偷偷地跑出病房,秋天的阳光照在脸上,是一种久违的感觉。她在人群中辨别方向,在树下默默站立,她听见树叶在风里飞落的声音。

小薏,小薏。她听见自己的名字也在风里飞着,那一年的往事如疾驰的风迎面而来,而时光迅速向后倒退,一瞬间很多模糊的片断大段大段地飞来,然后定格在很多年前的午后。她仿佛看到水稻乔穿着白衬衣、牛仔裤,双臂张开如有力的翅膀,一头蓬松乌黑的短发在风中飞扬,笑着,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乔,是你吗?”

“是我,小薏。”

小薏毫无预料地被他牵着手在林间散步,小薏觉得自己流泪了,蒙着白纱布,她感觉到泪水在心里四溢。他和她掌心相贴,十指相缠,掌心的脉络渐渐变得温暖。小薏突然觉得一切是那么的真实。

“乔,真的是你。”

“是我,小薏,我回来了。”

整个秋天,水稻乔一直陪在哥哥和小薏身旁。每天他都领着小薏在夕照的街道上走,他的左手始终握着她的右手。

他们坐在银杏树下剥橘子,空气里充盈着橘子的淡淡清香。水稻乔把橘瓣喂到小薏嘴里,然后用橘子皮在她指尖轻轻摩挲。小薏低头便闻到十指的芬芳,于是咯咯地笑。方晚中也坐在轮椅上笑。

方晚中的腿好了,小薏的眼睛也好了。

水稻乔说:“我得走了。”

方晚中说:“乔,你就是我的臂膀,支撑着我。”

小薏说:“乔,你是我的翅膀。”

秋天就要过去,银杏叶一片片铺满了夕照的路面。北方街道上随处可见卖橘子的小摊,大片大片的金黄,犹如麦地的颜色。

小薏做了方晚中的新娘。阳光迎面照在婚纱上,地面上的影子如长了薄翼。

小薏低头,恍惚闻到指尖的橘子芬芳,她有些眩晕,又仿佛看到黑的天、灰的云和惟一璀璨的星。

缄默的大地,收留了小薏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