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者的时间简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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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1年4月10日
地点：某废品收购站
被访者：魏得贵
访谈者：吴小手
访谈者按：魏得贵37岁，安徽阜阳人。18岁时来到东北某城挣钱，先靠捡破烂卖废品为生，小有积蓄后，自己当起了废品收购站老板。后因喜爱汽车，又买了辆金杯牌货运汽车，在家具市场门前拉货，跑短途运输，把废品站交给老婆打理。
魏得贵的废品站小院内，斑驳的墙上贴着几幅工工整整的毛笔字，分别书写着“买卖公平、童叟无欺”、“好人有好报”等，皆出自魏得贵手笔。
我问他跑运输每天能挣多少钱？废品站年收入是多少？他谨慎回答每天出车能挣二三百元，废品收购站一年收入几万元。觉得不妥，又强调指出，二三百元是毛利，废品收购站年收入是两三万。
哈腰就挣钱
那还是上世纪90年代初，我在安徽老家听人说，D城因为有个大油田，因油而城地才成为地级市没几年，人口不多，服务性的第三产业少。那时正在搞城市化初期建设，遍地丢弃的废旧物资没人要，只要能哈腰，在D城捡破烂一天就能挣几十块！我在农村土里刨食干一年，也挣不来几百块钱呀，我就和我那从小订的娃娃亲的媳妇儿，一起过来了。
起先租的是一间不到10平方米 的小房，月租30元，水电费另算。住的地方离我现在的废品站只有几里地，当时还是城乡结合部。站在小房门口四处望，全是农田、沼泽地、小平房，只有一条矿渣土路和市区连接。现在那片儿都盖楼房了，我住过的小房位置早修成马路了，也成市中心了。
当时我和媳妇儿每天早晨就出去捡破烂，一人身上背个筐，捡到晚上再去废品站卖。那时候经常修路，翻斗车猛拉矿渣，有的矿渣里面的铁疙瘩没化干净，我们就拿个炉钩子挑拣这样的矿渣。
捡矿渣的外地人不少，南腔北调，车翻斗刚倒下矿渣，尘土飞扬，一帮人就冲上去一顿乱刨，跟抢钱似的。捡完矿渣你还得找块平面的大石头，用榔头一块一块地，把矿渣里面的小生铁蛋子给砸出来，不能有一点废渣掺和在上面占分量。这活儿又埋汰又辛苦，但干一天挣十几二十块钱不成问题。
再就是去街里和楼房居民区，玻璃瓶、易拉罐都是宝贝，我们看见垃圾箱眼睛就放光。捡破烂得起早贪黑，你去晚了，垃圾箱都让别人翻腾过了，里面没值钱东西，真的只剩垃圾了。居民区里的人吃完晚饭出门遛弯儿时，才是顺手扔垃圾的时间。所以要是回家早了，也就错过捡废品的黄金时间了。
捡了不到两个月的破烂，攒够本钱我就买了辆旧三轮车，从捡破烂升格到收废品了。每天去企业、机关大门口和居民区里转悠，吆喝得嗓子疼，不过收废品可就比捡破烂干净多了，一天下来，收的纸盒子旧报纸旧杂志堆在车上有半人高，一个多月能挣几百元钱。
那时候就不得了啦，我每次一挣到几百元钱，马上买火车票回安徽。年龄小容易想家，隔一个月就回一次家，住些天再回来挣钱。我在老家算个有钱人哩！
那年那人那些事
当年我认识不少来D城打工的外地农村人，蹬三轮车拉脚的、刮大白的、挑担子卖塑料墨镜、陶瓷碗碟的。有些人在D城发达了，开美瞳眼镜店的苏北人老李，当初和我一样穷，景德镇瓷器商店的栗老板，以前也是穷光蛋，现在多有派头啊！
也有挺惨的，我最早住的小房附近有一家，兄弟俩好像是赤峰人，打短工干零活，哥俩养一个女人当老婆，在家给他俩洗衣做饭，话剧茶馆里说小三口小三口的，我估摸就这个意思。后来大哥得病没钱治，就死了。
我在D城没有亲属，刚来时经常受人欺负。社会小流氓欺负人，竟然跟我一个推车收废品的人要钱买烟抽，不给就扇你耳光。晚上我和媳妇儿坐在床上对着掉眼泪，她说要不咱回老家吧，守家在地就没人敢这样欺负咱了。说完也就拉倒了，第二天该干吗还干吗。
公家人也欺负人，收容遣送站上街抓流动人口，我被抓过多次。他们开车在街上转悠，看见你就算倒霉了。把你三轮车往汽车上一扔，抓你去给他们干活，喂猪喂鸡、割草养牛……关一星期再把你放了。他们狠着呢，就是明土匪！
我们打工的串联起来找媒体投诉，市报和市电台不敢管，最后还是市电视台新闻部的赵主任人正义，带记者出面把收容站曝光了。收容站上了电视新闻丢了脸，他们的人就报复我们，夜里开车来家里抓我们，和绑票一样，逼着我们写字据改口，只要我们承认是诬告，以后就不难为我们了，把我们折腾得够呛。
收容站的人现在遇见我都打招呼呢，热情得很，我和他们算是老熟人了。收容站抓人的事，千万不能写我真名和城市真名，他们都在位呢，有些人升了官，揭人老底，等于挡了人家官路。
自己的老板
差不多干了七八年，我摸透了废品购销的路径，就自己开办个废品收购站。早先工商、税务、房租费用，一年得交一万多，那时钱比现在值钱。这几年政策好了，工商、税务费用全免，我现在租的这个院落当作废品站，房租每年交6000元。我全家户口早迁过来了，买了100多平方米的楼房，精装修的。
我和媳妇儿有5年多没回过老家了，老家有几亩地，都托给亲戚种了，老家房子也借给亲戚住呢。我们在D城呆习惯了，挺自在。
2008年金融海啸时，钢厂废铁收购价大跌，我积压的物资就赔钱了，不过从那以后日子又好过了。干废品这行也有商业秘密，比如废纸卖给纸厂前两天，先得用喷雾器把旧书报、纸壳子喷一遍水。不喷水就得赔钱，因为推车收破烂的，把废纸卖给我们时就已经喷过水了。我们再往纸厂走时都用汽车送，不喷水的话，废纸风吹日晒真掉分量。但是喷多了不行，那样人家纸厂就不收了。
现如今法律法规配套，只要合法经商，就没人敢让你受委屈，受了委屈也有人管，买卖好做。但不该收购的东西别收，比方说有卖破烂的夜里送来几根钢管，八成新的，给点钱就卖，你要不要？不能要！他要是个惯偷，早晚得进局子，谁收赃谁跟着吃瓜落儿。收一次赃可能没事，收两次赃可能也没事，可要是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
过去规章制度不健全，国家没人保护你，戴个大盖帽、戴个袖标的人就敢卡你油！市场秩序乱，买卖并不好做。两厢一对比，当然是现在做生意心情舒畅啊！
人们观念也变了，现在的农民工，已经不像我们刚进城的时候了。我们那时候见着城里人，就觉得自己天生矮三分，有些害怕城里人。现在这种现象少了，再进城打工的农村人心里都有平等观念了，与城里人打交道，不再那么胆小低气了。城里人现在对农民工也有平等意识了，至少表面上多了些尊重。时代进步了。
我个人爱好开个车，后来和媳妇一合计，废品收购站她一个人就能忙活开，我就买个小货车在家具市场泊车拉活儿。我在市场里出一天车，就现交一天管理费，一天交60元，再剩下都是个人的。自己给自己当老板，感觉挺自由。过日子只要不大手大脚，我挣的钱也够用了，不愁吃不愁穿，今后不想太拚命了，我今天就呆着没出车。钱挣不完，慢慢挣呗，我心态挺好。
我孩子都是在D城生的，上学学费没几个钱，但俩孩子上各种辅导班，一年费用得花一万块钱，我就是想把孩子培养出息了。
（文中人物姓名均为化名）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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