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不起的中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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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伤害是你自找的，是不是他就因此，可以脱罪？

合作过的公司，小姑娘们乐不可支对我传八卦：张总有小三了。

中年男人的俗套故事：他渐渐与客户公司负责对接的“三小姐”相熟，两人谈合同时居然在会议室拍案大吵，对扔文件——那时已经有人在挤眉弄眼；再有人撞见他们一起吃饭——也说得过去，工作餐嘛；随后有人在三小姐家楼下撞见张总“顺路”送她回家……

中间发生过什么？无非是一杯酒、一盏灯、一张床。

三小姐得到了大单，却无人羡慕嫉妒恨，因为他们都看到了她的哭泣。不止一天，不止一次，从三小姐在卫生间打的电话、她在镜前的补妆、她一天万变的QQ状态、微信微博，都在说三小姐的委屈挣扎幽怨：不甘为三，偏偏为三。这是万丈深渊，三小姐临渊一脚没刹住。为什么是我？三小姐问得既矫情又绝望。

讲故事的人说得眉眼含笑，一腔子幸灾乐祸，简直会化为正义之剑。我如所有世事洞明的中年人，微笑聆听，不点评不指责，心里却有一句啼笑皆非：张总都离婚好几年了，作为他多年的熟人，这前前后后我全隐约知道。背着道德枷锁的三小姐，还真的无辜。他对世人绝口不提婚姻状态，只含糊说“在加拿大”——也是事实。对社会展现自己务实传统的一面，简直是企业家的自我修养。越让大家当他是好丈夫好父亲，越容易令大家爱屋及乌到产品与公司。我理解他的守口如瓶，只是，对心仪的她，为什么还不肯吐真言？

我想，我大概是明白的。

他喜欢她，却没喜欢到打算与她共度后半生。初婚往往一时冲动，—下子不管不顾就做出决定；再婚可是千头万绪：前妻继妻，长子幼子，前岳家继岳家，所有人际关系都要乘以2，无限旧怨新恨，连搬上荧屏都嫌太狗血。他不想再来一次，却抗拒不了年轻女子的体香，青香蕉般是隐隐诱惑。温情是糖，只有十分钟的甜度。他深知自己眼大嘴小，还要留着肚子吃晚饭。

那么，不如止步于此吧。这是一段你情我愿的关系，几乎明码标价，他是精明也不失厚道的生意人，不会让交易方吃大亏，也不奢望以小搏大、五十的付出得到五十万的收益。他的沉默，就是不想给对方任何可乘之机，他打算把一切控制在狭小的、床单与被罩之间。

——如果伤害是你自找的是不是他就因此，可以脱罪？

当然也可以理解为一种体恤：他不拟让她动情，产生不该有的憧憬。他会害怕她亮晶晶的眼神，如暗蓝静夜里的宝石，他，除了钱，什么也给不了，什么也不打算给，却又不忍让她眼中的火嗖地灭掉，那会像手掌盖没烛火般灼痛。

老实讲，所有说“为了家庭和孩子而不能离婚”的中年人都是伪君子：如果你够好，离婚再婚的性价比够高，他一定会搬出另一套说辞：对原配，放手是我最后的慈悲：对孩子，好的离婚胜过不好的婚姻。而如果你不够好……嘿嘿，他自由身，也不娶你，他要一边享受你的软玉暖香，一边虚位以待真正的女神。

残酷吗？这是老奸巨滑者对青春的劫掠。

但我，又仿佛能触到他的隐痛：他输过。上一段婚姻，也许开始就是错，也许是他结束的方式有误，总之，这是他履历上的败绩与污点。在人生长路上，还有几次从头再来的机会？不是每个人都是默多克，八十高龄还能离婚再婚。最现实的话题：他未必能活到那岁数。

他知道自己输不起，行走人间，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一旦跌倒，就可能骨折瘫痪永远站不起来。幼儿摔无数跤都若无其事，青少年敢从高处往下跳只为了追求惊险刺激，而中年人，看去还正当盛年，骨子已经酥了。

我不操心张总与三小姐的故事：最滴水不漏的谎言都有破绽，最周密的布置都挡不住百密一疏，命运会给出自己的答案。我只是替所有瞒前瞒后、左右支绌的中年人感到淡淡的悲哀：假话说多了，也许连自己都忘掉真话是什么；更也许，当他下定决心说真话的时候，没人信了。

当我们用谎言把失败挡在篱笆外，我们却忘了，幸福总与失败携手同来。关上心门的我们，听不到幸福在门外的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