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方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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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渐渐长大，常有惊人之语，逼你不断地想到“代沟”这个词。
很想同他好好地谈谈“异性”这个问题。做母亲的，就像一只老狐狸，什么都想教给孩子。
只是怎么谈呢？亲近有时是一道纱屏障，影影绰绰又无法挑开。
机会终于来了。海外的朋友寄来刊物，内有一份面向少男少女的问卷，题目是：“异性的哪种特质最吸引你？”回答方式类似考试的多项选择题，列了诸条标准，你只需一一回答“是”还是“否”。
我对儿子说：“喂！这里有一份很有趣的表格，你不想填一填吗？”
他拿过刊物，飞快地掠了两眼，说：“我知道你想了解我的心，可是我拒绝回答你。”便把表格掷还。
我一点都不意外这回答。这个年纪的孩子，常以“不服从”来向世界证实自己的价值。我说：“我作为一个母亲，想了解你的心，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个人应当心底无私天地宽。大丈夫，端的是襟怀坦白无事不可对人言。若以兴国为己任，不扫一室何以扫天下？”
对付这种混沌初开的少年，我知道他们既自负又极易受他人影响。既鄙视权威又崇拜名言。于是我也因地制宜，五色杂糅，中西合璧来个地毯式轰炸。
果然，他默不作声，表示在思考。我审时度势，再烧一把火。不过，要换一个角度。
我说：“嘿！这表中有一个词，我不懂。诚心诚意请教你。”
儿子一下来了情绪，问：“哪个词？”
“喏，就是这表上的第十四条：你是否喜欢‘酷’――是残酷的意思吗？这真是个可怕的问题。不管男孩女孩，都不该喜欢残酷。”我很严肃地说。
儿子嘻嘻笑了，“哈！连‘酷’都不懂，还算什么作家？酷就是冷峻漠然的样子，是个好词。”
我说：“喔。但是不管怎样，我还是不喜欢这个酷。”
儿子叹了一口气，是少年人那种没有忧愁意味的短促叹息，说：“我们班有很多同学喜欢酷，可是我不喜欢。”
我趁热打铁，“人和人的看法有时很不同。这样吧，我捋着这表格读出它列的种种品质，你简单地回答是还是否就行了。好，我们现在就开始。”我不给他喘息抉择的机会，擎着表念起来，“你觉得异性最吸引你的特质是――第一条：健康？”
儿子不知不觉中已纳入我的轨道，他几乎毫不迟疑地回答：“不。健康不重要，我不在乎是不是健康。”
我像被人一下子塞了半个冷窝头，瞪着眼，噎在那里。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啊，他居然敢说健康不重要！真羡慕展开在他面前的无边无际的青春，可容这般挥霍。镇静了一下，我问第二个问题，“最吸引你的异性特质――聪明？”
“不。聪明也不重要，女孩子不需要太聪明，况且她们也都不太聪明。”儿子轻描淡写地说。
好一个少年大男子主义。我无可奈何地问第三项：“美，俊。”
儿子略微沉吟了一下，说：“这不重要。”
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以示嘉许，看来学校里心灵美的教育已深入人心。
“第四条是：温柔，有爱心。”我说。
儿子第一次认真地答复：“是。”接着又补充一句，“一个女孩子要是没有爱心，比男孩子还令人不能接受。”
“第五条是有才华。”
“这不重要。”
“再下一条是勤奋用功。”
“这也不重要。”儿子果决地说，全然不顾我有所暗示的沉痛语调。
“第七条是幽默。”我照本宣科。
“嗨！这一条可是太重要了，女孩子一定要幽默。”他跳起来说。
我说：“刚才忘记告诉你了，一个人只能在各种特质里选择三项。你现在已经选了两项了。最后的选择可要慎重。”
“就像童话里的宝葫芦，只能使用三次吗？”儿子一脸顽皮地说。
“没那么严重。但为维持测验的准确性，我们还是遵守规则的好。”我顿一顿说。“稳重。”
“PASS！”儿子一挥手。
我好惋惜。我始终认为稳重是一个好女孩极为要紧的标志，却被儿子这般轻易地否决。
“整洁。”
“PASS！”儿子想也不想地回答。
天啊，我简直想哭泣。这孩子怎么会认为整洁不重要呢？我不得不插话扭转局势：“请再考虑一下，你难道喜欢一个肮脏的女孩吗？”
他潇洒地一甩头发说：“您不是常说我不整洁吗？要是喜欢太整洁的女孩，她会挑剔我的。”
我瞠目结舌又无可奈何。
“再下一条。慷慨。”
儿子踌躇了一下，还是挥挥手说：“PASS。慷慨这个美德，还是留给自己拥有吧。”
“有气质。”
“有气质……这当然很重要……”儿子沉思着，问：“后面还有几项？”
我数了数说：“还有四项。”
“那么这样好了，要是没有更中意的，我就选气质了。如果有，这条就不算了。暂且保留，妈，您再往下念。”
“活泼……”
“这条毫无意义。女孩子基本都活泼。”
“随和。好相处。”我用手指头点着说。
“这一条本意不错的，但是和有气质相比，还是弱些。”
“第十四条就是我们刚才说过的酷了。”
“这条我们已经否掉了。妈妈，快念最后一条吧。”手里还握着最后一次选择权，儿子摩拳擦掌。
“这第十五条是：鬼点子多，有创意。”我多少有些不屑地说。我不喜欢变幻莫测的女孩。
“哇！这一条多么好！我想是该有这样一条的，我一直在等着这一条……”儿子喜上眉梢，一副他乡遇故知之感。
我哭笑不得，诱导他说：“你再考虑考虑……”
儿子说：“噢，妈妈。我知道您是不会赞成我的，所以一开始才不答应和您做这个游戏。现在您知道我的心了。我不想改变，我要去做作业了。”
我抚摸着那张表光洁的纸面，看着儿子在众多的条款中，筛选出的三条。
1. 温柔有爱心。
2. 幽默。
3.鬼点子多，有创意。
它们像清脆的风铃，在我耳边响个不停。这是儿子为他自己列出的一道方程式，使我陌生。
细细想来，这几项有些矛盾。比如又温柔又鬼点子多，似乎很难和谐地统一在一个人身上。温柔的后面像影子一般追随的多是敦厚，而太敦厚的人是想不出精彩的鬼点子来的……儿子还小，他不知道人类的某些品质原是相生相克的。还有幽默，当今的中国女孩子，有多少人享有这种智慧与襟怀的结晶呢？恕我悲观，只怕凤毛麟角。但是，你不得不承认，儿子是崭新的一代。
方程式已然列出，答案需他们自己寻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