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水库,也没有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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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称为“鬼才的”昆汀·塔伦蒂诺创造的电影盛宴，的确有让超级影迷沉溺于其中的理由。其叙事的诡异复杂，充满暴力和黑色的影调，以及对电影经典戏谑式的引述或颠覆，构筑了一代观众津津乐道的话题。他的电影不仅总是能让观众体验到惊喜，激发起惊呼，并以充满原创性的力量撼动影坛，被奉为充满创造性的个人电影的圣典。
昆汀电影，亦正亦邪。其电影中原创性的力量，其实并非单纯来自这个当年录像带店主头脑中个人的奇思妙想。其中那些令人叹为观止的种种“机关”或“影像”的因子背后，透露出的是美国电影所积淀的厚厚的传承。检视一下其电影处女作《水库狗》（1992），就不难看出这一代“鬼才”，与其背后的电影传统之间剪不断的缕缕关联。
扑朔迷离的《水库狗》
拍摄处女作《水库狗》时，怀揣着区区3万美元的昆汀还只能说是个电影的超级迷恋者。虽然后来随着已经成名的演员哈维·凯特尔的加入，预算提升到了150万美元，但对于有着众多剧中人物的影片来说，仍然称得上是低成本的制作。以至于片中的演员都得穿上自己的服装出镜。其中有一个劫匪把一位女性拉下汽车的镜头，由于没有钱请警察当局封闭交通，不得不趁着绿灯的时候拍摄。
《落水狗》讲述的是一个黑社会老大乔·卡波特雇佣了几个小混混抢劫一批珠宝的故事。为了让抢劫不落痕迹，卡波特分别用白、橙、蓝、粉、棕等颜色为几个雇来的劫匪命名。一段在酒吧里的“闲扯”，拉开了故事的序幕。然后，昆汀并没有拍摄抢劫珠宝的过程。故事的展开部直接进入了抢劫发生之后。劫匪们先后逃到一个废弃的车库里，他们开始寻找潜伏在自己身边的一名警察卧底，影片开始不断地闪回到抢劫之前的场景……这让昆汀开始游刃有余地展开了自己多线条复杂叙事的游戏，交待出那些人物的来历，和其背后策划者的身份。其间不乏昆汀标志性的长镜头和带有窥视性的诡异拍摄角度。
影片最后，小混混和老大乔在一片内讧中互相残杀，几个劫匪和卧底的警察先后死去，惟一活下来的粉先生拿走了钻石。而影片黑色的基调或主题也在这里显出了自己充满讽刺性的“真实面目”。它在这场抢劫案中，展示给观众的是一群被财富或金钱迷住了眼，在互不相识更无从相互了解中，便交付了彼此的信任，结果贪欲和小命一起灰飞烟灭。这一可称得上是“悲剧性”的结局，充满了虚无的气氛。
一个黑色的，甚至是充满了讽刺性的结局，当然无法承载昆汀电影的全部“魅力”。真正让观众当年懵懵懂懂而如今迷恋不已的可能更是影片在前后时间闪回的不断穿插中呈现的令人扑朔迷离的叙事方式。影片上映后，美国影评人说，观众就像当年第一次看到卢米埃尔兄弟的“火车进站”时那样，不得不面对一个他们所不熟悉的银幕。其实，这一复杂的叙事的“模板”在50年代中期好莱坞的黑浪潮中，就已经开始建立起来。一部典型的电影，就是著名导演库布里克的成名作《搏杀》。
复杂叙事的《搏杀》
《搏杀》是差不多初出茅庐的库布里克1956年的一部成名作。其片名的内在含义是孤注一掷的赌命一搏，冒险夺取横财的意思。影片描写了昔日的歹徒强尼·克莱出狱后，决定干一票大“生意”，然后和妻子远走高飞。他设计了一个完美的抢劫赛马场金库的计划，雇佣了几个不得志的小人物共同完成。其中包括欠钱的警察，赛马场里的会计、酒保、射击手、小偷等等。自认为设计的天衣无缝、并能让所有的人功成身退的强尼惟独没有考虑到人性的“弱点”，参与到犯罪中来的人各有目的。其中那个形象猥琐的赛马场会计师乔治·比蒂为了让美貌的妻子不再鄙视自己，忍不住把发财的前景——抢劫计划告诉了她。不料他的妻子早有了心上人。她把计划告诉了情人加农，让后者趁火打劫，把这笔200万美元的巨款弄到手后一起远走高飞。强尼完美的抢劫计划在诸多环环相扣的设计中，大告成功。但加农最后的介入，不但杀死了大部分劫匪，也让强尼的命运岌岌可危。强尼在仓惶中带着巨款和妻子逃到机场，准备飞离险境。然而就在他们几乎脱险时，一只小狗毁灭了他计划——它让装着200万巨款的行李箱从行李车上落下散开，大把的美钞在众目睽睽之中飞向空中。机场的侦探们走向了还想逃离的强尼夫妇，一场赌命的“搏杀”最终落得人财两空……
这部影片对于库布里克而言是其在预算和演员级别上引起好莱坞关注的一部“开山之作”，更是其电影品质的一次展示和突破。当其时，非线性的叙事只是在线性的闪回中呈现，库布里克则以娴熟的剪辑，让故事从片中每一个人物的视点展开，使得故事能够在几条线索的交错中并行发展。《时代》杂志刊文评论说：“影片用非常敏锐的眼光展示了整个罪犯过程”，甚至将《搏杀》和奥逊·威尔斯多的作品相比。它所建立的这种非线性叙事说对昆汀的《水库狗》有着标杆式的影响，甚至完全是其膜拜的榜样。昆汀自己毫不讳言地说，他是从库布里克的这部电影里，学到了全部叙事的法则。
而同样影响着昆汀的当然还有《搏杀》中黑虚无的基调。这部完全以黑白胶片拍摄的电影，展示了人性中贪婪的欲望和同时被欲望所蒙昧的顽疾。贪婪的人性，让一切都改变了原有的轨道。同样是精心的设计和盲目的自信，以及盲目的信任，毁掉了完美的抢劫计划。最后的悲剧，即来源于对人性弱点和贪婪的忽视。
“水库”和“狗”的“传说”
其实，《水库狗》的渊源到此还很难说全部揭开。影片令人纠结的还有其片名的含义。《水库狗》这个片名来自原文的直译，虽然让人不明就里，倒是英文原名的直接转达。问题是影片里既没有水库，也没有狗，不免让人不明就里。昆汀本人对片名的含义也没有做过正面的回应，只是说他喜欢观众自己去定义这个词的意义，而他用这个名字只是来自一种心理状态，并无特别的意思。而一个广泛流行的说法，则是昆廷经常把法国新浪潮时代的导演路易·1987年拍摄的著名二战题材影片《孩子，再见》简称为“那部叫什么水库的电影”。原因是其片名“Aurevoirlesenfants”中，“revoir”（再见之意）一词，在字形上与水库的英文“reservoir”有些相似。更具体的传说则是因当年的昆汀就是个典型的“邪典”式电影迷，经常向前来租录像带的顾客推荐一些生僻的电影。有一位老顾客向他咨询，昆汀便推荐了这部电影。这位顾客估计对这部电影没产生什么兴趣，于是戏谑地说：“我可不想看一部没有水库狗的电影”（ReservoirDogs），于是这就成就了本片的片名，由此可见昆汀电影对传统的戏谑、致敬或颠覆。不过，剧片中扮演老大的老演员蒂尔尼则有一次向德国媒体解释说，“水库狗”在美国是一个非常有名的说法，指的是游荡在水库边上的狗。如果此说成立，则或可理解成片中的强盗们是一些围着财富打转的水库狗，这样，根据最后的结局，现在大多将片名转译成《落水狗》倒颇具意味。
不过，这并不是《水库狗》片名来源的全部。另一个在中国媒体上流传深广的传说，是昆汀把《孩子，再见》中的“水库”和他最喜欢的另一位美国导演萨姆·派金帕的名作《稻草狗》中的“狗”合二为一的结果。虽然这一说法依然难以得到确定的证实，但昆汀与派金帕的“师徒关系”却无法忽视。他的确说得上是派金帕的超级影迷，《稻草狗》也是他激赏的电影之一。更重要的是，派金帕在好莱坞电影的转型时期充满暴力的电影，正是后来弘扬了“暴力美学”的昆汀中暴力思想最重要的来源之一（另一个当然是香港电影）。
《稻草狗》完成于1971年，是美国电影也是派金帕重要的代表作之一。影片打破传统的好莱坞类型的规范，虽然是一部充满心理沉疴的惊悚片，但却以疯狂和无畏的杀戮暴力、惊人的场面震撼了影坛。片中描写的是一个名叫大卫·萨姆纳的胆小羞怯的工程师，为躲避大学里的反战热潮，和妻子艾莉来到艾莉的家乡。艾莉炫耀着自己的成功和美貌，而当地那些头脑狭隘的农民则对他们充满了羡慕嫉妒恨。这个让人感觉越来越不舒服的地方和艾莉刻意地自我放纵——甚至和当年的情人公然卖弄风情，让大卫难以容忍，夫妻关系几乎解体。而艾莉的最终诱发了村民对这些高高在上的城市人的怒焰。几个村民对艾莉施以性暴，而艾莉欲拒还迎的态度，让忍无可忍的大卫终于拿起枪，对村民们大开杀戒。
说到《稻草狗》的片名，则确定是源自中国道家老子的格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其中的刍狗“strawdogs”为古代祭祀时用草扎成的狗，代表的是一种没有实质或实体意义的空洞的形式。天地不仁，表达的是天地并非如人们所寄予的那样，包含着对人的善意和怜悯的意志。它意味着，人们的行为也如那些并无什么实际意义的“稻草狗”，艾莉那些卖弄和糟糕的夫妻关系之间，并没有什么天地间的道德深意。以此看来，那些最后令人惊悚的暴力也不代表着我们熟悉的道德罪恶。这些充满着道德虚无的精神场景，实在是从昆汀的《水库狗》到其后的《低俗小说》《杀死比尔》等一系列充满暴力美学的电影中哲理思想的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