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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的“一间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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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渔大约会遗憾自己早生了三百来年,没机会受邀参加《“一间宅”空间设计观念展》。这位17世纪的设计家如果真的接受了类似命题的挑战的话,说不定能给世人一个富有情趣的惊喜呢。在《闲情偶记》中,他就提供了亲自设计的一款“暖椅”方案,颇有几分“一间宅”的神韵。

“暖椅”,顾名思义,是专为冬天使用的一种带有取暖性能的坐具。不过,实际上,李渔所设计的“椅”近似于一间袖珍小书房,并且为全封闭的形式,“如太师椅而稍宽”,无论在深度上还是宽度上都只是一座太师椅的椅面面积的有限扩大,因此,这座暖椅简直算得是“半间宅”甚至“八分之一间宅”。

名为“暖椅”的这一全封闭式袖珍书房利用木板拼成,形态很接近轿子的轿厢,上有木顶,前后设有开合式门扇(也可以仅仅前面开门),左右两面用实板装成板壁。厢内,在适合人垂足而坐的高度,借助左右两壁横嵌一宽大的椅座。椅座的进深度大致应该只有厢深的三分之二,总之,要在座椅与前门之间留下足够就座者伸展膝部并且在椅前横置一架小书几的空间。与一般的椅座不同,这里,座面上排列的是一条条木栅,木栅之间留有空隙。最重要的是,袖珍书房是矗立在一个完整的木质底座之上,底座具有一定的高度,以便在其中装设―只活动抽屉。抽屉的底面嵌镶薄砖,这可以避免热量散失,内面则满镶一层铜皮,以便在其中燃炭,承担炭火盆的角色。至于底座的整个顶面,则同样以木栅条铺成,这样,底座抽屉里的火温便能从栅条缝隙当中溢起,充满整个椅厢。

为了这座袖珍书房,还要配制一个略窄于椅厢宽度的小书几,其高度则需正好适合人在椅面上落坐之后就着几面工作。因为书几带有承装小型文具的抽屉,所以当时习惯呼其为“扶手匣”,为了方便,书几的表面上还需固定地嵌入一方小砚。

实际使用的程序则为,按照传统的烧炭方式,在底座抽屉中堆满特制的炉灰,然后烧两小块炭,半埋在灰中,推合抽屉。待并不炽旺的炭火散发的温热从木栅间上涌,充溢整个椅厢,书房主人就可进入厢内,在椅面上落坐,然后再将小书几置放在身前,几足直接落在底座之上,最后,将前门拉合,椅厢内形成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如此坐在椅厢中读书作文,整日都会周身温暖,而且砚墨也不会冻凝。

据李渔自己吐露,他之所以用心创制“暖椅”,原因在于:“予冬月著书,身则畏寒,砚则苦冻,欲多设盆炭,使满室皆温,非止所费不赀,且几案易于生尘,不终日而成灰烬世界。若止设大小二炉以温手足,则厚于四肢而薄于诸体……”如果满屋摆火盆,不仅开销大,而且容易生灰尘。即使用上手炉、脚炉,身上也还是会感到寒冷。总之,对于长时间伏案工作,身体缺乏活动的文人来说,常用的取暖手段都不足以有效地驱寒。

相比之下,暖椅把坐椅嵌置在一个狭小的密封性空间之内,再在表面布满通气镂孔的底座之下设置一个抽屉式炭火盆,人坐在其中,即使盆中的炭火很弱,也足以把坐者的全身熏暖。可以说,暖椅在当时的条件下是个“低碳”的选择,上下午各烧两小块炭,就可以提供一天的温暖,对于清贫的读书人来说,能够减轻购买木炭的经济负担,实在划算。一旦在炭火上放一块香饼,那么,还会有熏香的淡淡氤氲不断从底座的木栅间升起,洇香了椅厢内的空气,也洇香了坐者之身。

唯一的问题是,李渔没有提到这一全封闭袖珍书房的照明问题。在他生活的时代,西洋透明玻璃已经通过贸易进入中国,因此,最理想的方案,当然是在暖椅的前门上部镶嵌玻璃,甚至在暖椅的四面全都嵌装玻璃窗。不过,当时,透明玻璃还是比较昂贵的材料,以李渔的生活水平未必用得起。如此说来,这微型书房内部就只有靠烛台来照明了。

据李渔看来,读书人简直可以在“暖椅”这一方小天地中悠哉终日。据几著书之余,饥渴时不妨就着小书几喝个茶吃个点心,乏了,把双腿向宽大的椅座上一缩,倚着枕头,尽可斜歪着睡上一小觉。另外,在夜晚正式就寝前,还可先把枕头被褥放到椅面与底座顶面之间的空当里,这样把卧具熏热,洇香,同理,第二天晨起后将要穿戴的衣服鞋帽更是可以在暖椅的椅厢内放置整夜,如此将冬衣烘暖。最奇妙的是,这座暖椅只要捆上一对轿杠,再罩上轿衣,就变身为交通工具――轿子,载着士大夫在雪寒天气外出访客拜友!

传统生活中,冬季有效取暖一直是比较麻烦的课题,在炭火盆的热力有限的情况下,把起居空间尽量加以收缩,限制在一个狭小的密闭空间内,就是最常用到的策略。于是,古代冬季的居室设施便常会出现略似“一间宅”的有趣方案。比如在相传为五代画家周文矩所作的《重屏会棋图》中,我们就能看到一个类似的例子。

我们把眼光越过前景的南唐皇帝李的冠顶,看向他身后那座巨大的落地屏风,就可以观察到屏面上描绘的那一幅日常生活场景。实际上,这一著名画作里的“屏中景”是以白居易的诗意为题材,表现隐居士大夫晨起之后的闲适

三联折叠式落地围屏上满饰山水,围挡在一张长床的三面,两位侍女正在收拾床上的被褥,而刚刚从这床上起身的男主人此时已经转移到床前的另一张矮榻上,倚靠着榻栏闲坐,神态轻松自在。值得注意的是,男主人所据之矮榻,两端各设一个座位,并竖有靠栏,榻面正中则开有一个圆口,圆口当中嵌有大圆盆,盆内所盛似为雕炭。推测起来,这里所表现的矮榻,乃是唐宋时代曾经广泛使用但却消失已久的一种家具――火炉床。

火炉床,顾名思义,就是具有床榻的形式,但在其中嵌有火炉。一般情况下,这种床并非用于寝睡,而是冬季昼间起居所用的、便于取暖的坐具。自晋至唐,是从矮足家具向高足家具发展的过渡时期,尺寸大小不一的矮足“床”,是这一时期最主要的坐具形式,人们在其上采用盘坐或跪坐的坐姿。陆游《老学庵笔记》就记载,直到北宋末期,士绅人家当中,如果女性使用椅子,凳子采用双足垂地的姿态,还会被认为是没教养的行为。因此,对于上层社会来说,女性专用的梳洗床、冬天取暖用的火炉床,都是最常备的家具。《太平广记》中也记载,唐时有位叫赵磷的文人,因为身材特别矮小,结果结婚时被人嘲笑为,“火炉床上平身立,便与夫人作镜台。”说他如果站在火炉床上,立直身,就正好给太太充当镜台。从这两句调笑的打油诗中,我们倒是窥见了唐宋时代女性冬季梳妆时的具体景象盘坐在中央嵌有火炉的矮床一端,高镜台就立在床面上,由她对镜细细作妆。

《重屏会棋图》中的火炉床在床两端对设座位,让人们可以隔炉相对盘坐,共同享受炉火。不过,尤需注意的是,这一坐具被直抵在寝床一侧,等于在寝床前架了个火盆,供就寝者在夜寝时分借温保暖。这样,通过火炉床一个家具。就同时解决了白日与夜间的取暖需要。为了不影响观画者的视线,画面上仅仅表现了一座围在寝床三面的三叠屏风。实际上,在那个时代,寝床连同设在其前面的火炉床往往是为一圈折叠屏风所包围。更通常的情况,则是这_组家具被安置在由联屏连成四壁,以布蒙顶的小型暖阁中,联屏或裱糊以纸,也就是“纸阁”;或绷覆华美的绮锦。也就是说,在一方狭小、封闭的四方空间中,将夜间所需的寝床、白日所需的火炉床聚拢在一处,通过火炉床上的火炉让小阁内部日夜暖适如春。一旦再添设书几、绣床等必要的少量家具,暖阁主人就可以在这里完成冬日里的室内生活的全部内容。

另外,唐代著名诗人元稹有首《旅眠》诗,描述当时旅店房间陈设的形式“内外都无隔,帷屏不复张。夜眠兼客坐,同在火炉床。”看来,诗人好赖享用的是个“单间”,独自占了一间客房。不过,旅馆的客房内全然没有家居环境的那番讲究,起居,就寝都在同一个房间,甚至没有借助垂帷、屏风等软性家具进行的区域划分。家具也很简单,设了一张嵌有火炉的大床,夜间睡觉在这张床上,白天闲坐,也是在这张床上。对于一位唐代绅士来说,如此的生活方式实在是有些太简陋了,是旅途中不得不忍受的不便之一。

按照这首诗中的描述,今人想要复原唐代旅馆普通客房的原貌,似乎也不难呢。一个木柱白墙的小房间,当中摆着一张硕大的火炉床,此外大约还有衣架、盥洗盆架等最必须的设施,床畔堆着旅人的行李,在仆仆尘途上暂宿于此的、《莺莺传》的作者盘坐在床头,就着炉火,习惯性地吟思着诗章。呵呵,元大诗人的一首小作品,却披露了公元8世纪末至9世纪初唐朝小旅馆里的“一间宅”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