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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年之交四十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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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7月26日,当时的巴金文学院正筹办附设一个少年文学院,培养更多的少年班学员。我和傅恒副主席一起去见马老,谈及前不久四川高考刚刚公布分数,其中有中学生作文得了满分。马老认为这是文学的好苗子、好兆头,嘱我们通过教育厅或省招办,找到这些“尖子”,即使他们上了大学,也要跟踪研究,着力培养。在马老的倡议下,很快召开了“四川省文学新苗工程”首届座谈会。马老和荣获茅盾文学奖的作家王火、阿来,著名作家流沙河、傅恒、裘山山、邓贤等参会,原四川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徐有胜讲话,“新苗”作者数十人济济一堂。会议由我主持。马老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会后,举办了文学新苗建档作者作品展览,还在省内中、小学开展了赠书、讲课等活动。不久,乐山市一中“新苗”作者陈丹路荣获第四届四川文学奖,受到了马老的亲切接见和鼓励。马老还多次谈到,他的第一篇作品散文《万县》,就是1935年在叶圣陶主编的上海《中学生》杂志发表的。他年轻时,在大学中文系念书,曾见到过朱自清、闻一多、沈从文等前辈作家,很受鼓舞,是他们激励他走上了文学之路。因此,马老认为,一些特殊的文学活动,一些特别的见面机缘,往往会影响某些青少年一生的走向,不可小视。

2002年暑假期间,我陪眉山“博学书屋”董事长、诗人华子,带上他的夫人小袁和八岁的女儿潇潇,去马老家拜访。马老为“博学书屋”写完店名题词之后,又题赠一副对联:“以万卷诗书为友,留一根脊骨做人。”他老人家还题写了一首引古《惜阴》诗:“少年不学老难成,一寸光阴一寸金。未觉池塘春草绿,亭前梧叶已秋声。”他见潇潇这样活泼可爱,便一直乐呵呵地,轻抚着她的头,与她对话,同她逗乐,还在她的笔记本上写上了谆谆叮咛的话:“少年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签上“八八叟马识途”。最后我们在一块儿照了好几张合影。分手时,马老笑容可掬地把我们送出门来。回程路上,我对华子夫妇玩笑日:“八十八岁与八岁,相差八十,一乐起来,使我们三个中老年人都变成十八岁了。”大家禁不住开怀一笑。这时,我不由得想起“含饴弄孙”的成语,想起鲁迅先生的名诗《答客诮》:“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知否兴风狂啸者(注:此指大虎),回眸时看小於菟。”(《左传・宣公四年》:“楚人……谓虎於菟”)细想起来,永葆赤子之心的马老能不越活越年轻么?话说当年八岁的潇潇,从此将马爷爷的题词作为座右铭,从小学到大学,一直是品学兼优的佼佼者,现在这位二十出头的大姑娘,已经成为武汉地质大学的优秀学生。

2003年夏,马老生病在川医住院,我和傅恒前往探视,本来没想多谈工作,哪知马老置自身病体于不顾,开口“文学”,闭口“创作”,他滔滔不绝地讲下去,讲了一个半小时,直到晚饭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医生护士几次提醒他“病中要少讲话”,但哪里拦得住他呢?他索性讲起“生死观”来,他说,我是个唯物主义者,随时准备去见马克思。而文学的希望同整个革命事业的希望一样,寄托在你们身上,寄托在年轻人和少年一代身上。马老言之谆谆,我们发自内心地肃然起敬。那时,他已八十九岁高龄。如今十二年过去了,已逾百岁高寿的马老依然这样健康,真使我们感到无限欣慰。

巴金文学院建立之初,马老即定下了办院的“九字方针”:“出作品,出人才,走正路”。那些年由于经费有限,开展文学评奖活动比较困难。我们便通过各种办法,与省内外企业联系,先后设立了茅台文学奖、诺迪康杯文学奖与王森杯文学奖。马老知道后很是高兴,他不顾年事已高,兴致勃勃地参加历次发奖大会。每次讲话,他都对支持文学的企业赞赏有加。他还一次又一次地挥毫泼墨,书写行书、篆书、隶书条幅赠送企业家,作为对他们赞助文学事业的回报。事前,一般都由我先寻章摘句,提供马老书写。如“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李白《上李邕》);“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李白《行路难》);“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苏轼《题西林壁》);“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苏轼《晁错论》),等等。得到这些名言墨宝的企业家们对马老心存感激,对赞助文学事业更有劲头。我们用企业赞助的资金年年给创作员评奖;换言之,高龄的马老,以他无以替代的威望,以他工夫独到的书法,赢得了社会对文学的支持。

说到书法墨宝,不能不涉笔于马老对我的厚爱。2000年,我搬新居,马老为我题写了坡名言“博观约取,厚积薄发”,以此叮嘱我要多读书、多积累,读写结合,广中求精。后又于2002年应我所求,为我的书房题写了“一苇斋”。此语出自《诗经・国风》:“谁谓河广?一苇航之”及苏轼《赤壁赋》:“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马老的题词使我的书房顿然生辉,我亦颇受鼓舞。2005年,马老又为我从事写作的乡居题写了“里仁居”和“里仁为美”(出自《论语・里仁》:“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意为:凡人之择居,居于仁者之里,是为美也。古时常以“里仁”用作对别人居所的美称)。总之,马老以他深厚的国学功底时时诲我教我,我亦认真学习,力求弄清出处、含义,而不敢有丝毫的含糊和懈怠。我若有了新的著作,也及时送给马老,请他老人家指正。他读了我的长文《话说刘邦》,在电话中讲了一段长长的鼓励的话,听得出来,他读得很细、很认真。我还记得,2011年5月,时年九十六岁的马老亲赴北京参加全国辞赋大会,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演,并为全国辞赋获奖者(其时我获得一等奖)表示祝贺。我去年新写的《“东坡志林”百篇赏析》一书寄赠给他,他饶有兴致地读后,在电话中告诉我,他年轻时就读过《东坡志林》,像这样分篇赏析,详加注释,对读者是颇有帮助的。今年春节前夕,我约上王敦贤同去拜访马老,他当着敦贤的面又滔滔不绝地讲起我写的这本书,说了许多鼓励的话,以致敦贤事后常对人谈及此事。就在春节前的这次见面时,马老还应我之邀,为我即将出版的八卷本文集题写了“开卷有益”四字,在题词左侧落款:“二O一五年元月,百零一岁叟,马识途”,并签章钤印。马老的题词使我既感激又惶愧。老人家孜孜不倦地笔耕不缀,以学养深厚、博大精深的十二卷《马识途文集》,为我们树立了榜样,又诲人不倦地对后辈的创作加以鼓励,浅学如我者,实在是愧不敢当呀!

回到家中,捧读马老题词,看着“百零一岁叟”几个字,反复端详,我不由得产生了联想。我想起三十六年前(1979年6月),去乐山参加“郭沫若研究学术讨论会”(马老曾长期担任郭沫若研究学会会长),在闭幕式的晚会上,我朗诵了一首即兴创作的长诗《“一百零一”礼赞》,系由郭老生前题赠北京“一百零一中学”的题词引发诗意,阐释一种“一百之后,再有一,便是新的起点,增长延伸而通向永恒”的意念。如今,马老赠我题词中落款之“百零一岁叟”,不也正好喻示着一百之后,年岁又从“一”岁起始,不断地增长么?实在是太好了,也太巧了。于是我手捧着题词,心中暗暗地祝愿:敬爱的马老以“百零一岁”为新的起点,“眼亮心明耳尚聪”“雕章琢字乐融融”(均录自马老诗句),健康长寿,福祉无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