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急冻的小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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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画面依然时时闪烁在脑海中，不是固定的时间和特定的氛围让它出现的，和情绪的喜怒也没有直接联系，仅是和煦地辅以提醒。看到绿色的水面，我会本能地寻找锦鲤，有时失望，但多数情形下都不会失望。有时是春天，更多是夏天，即使每一次呼吸都凝结成汗水，但有锦鲤的池水冷静又遥远。现在是秋天，不再有气温和时间提供观赏锦鲤的机会，离生活最近的风景是两种颜色的树。

自从鱼缸里最后一批金鱼漂于水面，我就再也没有养过金鱼。在距离它们死亡最近的一段日子里，两只乌龟占据了它们的家。那似乎是最合适的选择，没有让这个“家”闲置下来，我就能大方地承认自己还有一个鱼缸。乌龟在卵石的丛林中爬行，吃活的鱼苗，有时把头深深埋入水中，有时抬头望天，好像生活真的就该如此。

确实，生活就该如此。甚至少有谁做得如此丰富。相比于乌龟，鱼儿仅在水中游，没有声音和视力，因此不知道我在送给它们什么，我也不会知道它们需要什么，但这样也阻碍不了我们行使各自的使命――喂养和活着。鱼食闻着很香，配料里有干燥的小虫和蛋白质，仅从配料表理解，我认为它们的生活比想象中饱满很多。只有在喂食的时候，我们的生命才能平行目睹对方，一个软体的鳃动，一个不信任外来之物的惊慌位移。在房间里光线最充足的地方，总是不温不火地上演着水陆间的斗智斗勇。我还在学习拼音，印象最深的记诵口诀是“jqx，真淘气，见到ü眼就挖去”――我不喜欢它，却偏偏记住了它，这是它要达到的效果。

鱼儿像睡莲一样浮在水面上，身体四周是一些吃剩的鱼食，它们共同的气味混合成一种腐坏海鲜的味道。鱼儿不知道饥饱，这也是我最难以把握的尺度――每一次投食都担负着一个关于生死的严肃话题。如果身边还有更多的鱼儿在旁观，大概也是责任。此时那个口诀自然而然地滑入脑中，原来最血腥的不是儿歌，而是天真大意。

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金鱼就从我的生活中销声匿迹了――仅是眼睛看到的不算照面。

后来在冰雕展览中，我又见到了形态更优美的鱼儿，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被镶嵌在冰砖内，浪漫又充满艺术感。没有腐臭，空白的冰很干净、纯粹，除了显示展品的柔美，其余的概念一概不给出。曾经听说，有人选择在极度寒冷的状态下，让生命无损伤地停止，然后在若干年后进行解冻后复生――有人是为了亲身经历一个更远更有趣的未来，还有人是为了停下来等到某事或某人，总之是带有强烈个人意愿的。他们相信还未成熟的技术，带有赌博的意味，充其量是变成永远的静物。当有所牵涉的事物纷纷安静，在冰中的静态似乎更干净宁静，所以便不悲不喜。人们想要拉长风景的目的，给游在眼前的金鱼提供了借鉴。同样躺在冰中，时间也许有差异，我更愿意相信它们会更早醒来。

在一个冰冷的环境内，事物的美感是否能保鲜？对于食物和冬眠的小动物来说大概是这样的，它们自愿进入一个静音的世界，并且还能够满怀期望地出来――在春天，和高温易滋生细菌的夏季。参观过一个冰雕展，除了企鹅和巨型冰雕这些普通的展览物，还有一些奇异的冰砖引起了我的注意――一些金鱼保持着生动的游动姿态，被牢牢锁在冰层内。不像冬天被冻僵的湖面，湖面之下还是有活动余地的水体，和冰的境界还有一定差距――金鱼的眼睛依然饱满，其中满是好奇，鳍也没有因环境而僵化，就好像我面前的不是冰砖，而是一个静态湖泊的集中意愿。

挣扎是难免的，水温在最短的时间内达到有效的状态，它们优美的姿势是挣扎着定格的。最残忍的不在于结果，而在于过程。这是被急冻的美丽之一，但鱼儿是不会想到等待某人的。出了展厅，我的想法也随之冷却下来，被冰冻的鱼儿是一个掠过皮肤的照面。我是准备在阳光照耀下度过生命的，这个时候，我和它们没有默契。

有时是绿色的湖水，有时是冰层内的鱼儿，不管它们怎么认为，所见皆是令人愉悦的风景。后来连金鱼游泳的画面也难以想象。自从见到被冻住的金鱼后，我的好奇便被锁在冰中，不知什么时候和它们一起被解冻。也许是活蹦乱跳的，也许是想象之中的，在地板上睁着眼睛却没有鳃的耸动。忙碌的日子无暇顾及它的感受，但我却发现自己越来越需要一缸鱼儿。

这样，抬头便能目遇自由的颜色，我会强迫自己担负忙碌之外的仁慈之心。我会像自己需要的那样，丧失它却还为它活着。就像不同阶段见到的不同状态的鱼，永远那么满足，即使每一个动作不是由心发出的。

秋天下雨的玻璃，就像一个盛了半缸水的鱼缸的视野，站在鱼缸外的鱼儿在街道上自由走动，除此之外不知哪里是秋天之外的地方。我喜欢这样的鱼儿，喜欢它们淋着雨，瑟瑟发抖却自由自在的样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鱼缸从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

没有不适应，只是偶尔会想到自己的生活中，曾经站着一个鱼缸，以及在它之内和之外的不同的鱼儿的样子。听到下雨，我更喜欢认为是鱼缸之外，水面之上再加入新的水，这样我所在的鱼缸的水平面会更高。如果我浮到水面呼吸，结冰又解冻后也是第一个跳出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