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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原:人生苦短,我不做沙里淘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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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鬼有神的一定也会有趣——此语出现在《牛鬼蛇神》的尾声。

这部小说,距离马原搁笔约20年,距离他宣称“小说已死”11年。书的封底有不少赞誉,但坊间和网上批评也不少,甚至难听。马原说,终究,任人评说。他还表示,这部小说能流传多少多少年。曾有一部奇书也得到过他类似的评价。

,令马原脱胎换骨。此番,改变他的是一场大病,疾患让他重新回到小说上来,并决定要一个孩子。另外一个收获是,他又提起了画笔。

雨后,我走进他位于上海北部的家。他瘦了,但依然高大,有一种敏锐与豁然。我们聊了很多。太阳的边界在哪里?小说里火星的温度对不对?上帝究竟有没有造水?生命、艺术与神明……

“以往,都是在为这本小说做准备”

木叶:看到你的一句话,“我觉得我的生活、写作都正处在一生中最好的状态里。”我也看到作家格非、韩少功,责编叶开,都力挺《牛鬼蛇神》。但如果去看豆瓣,有些人表示失望,或认为马原老了,先锋不再……

马原:“先锋”这个帽子是后来才戴上的,我主要的写作是上世纪70年代、80年代。到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时候,我就停下来了。我们当初的写作跟“先锋”两个字没有关系,各写各的,根本没有一个主张,不像法国“新小说”。我们写作不带“主义”,只是跟着自己的心境。这就像很多年以前,金斯伯格到中国来,当时中国的一批新锐作家就说金斯伯格你老了,你怎么一点锐气都没有,我们很期待你有振聋发聩的声音。金斯伯格说,不同的年龄做不同的事情。

木叶:小说里嵌入了你的旧作《冈底斯的诱惑》、《拉萨生活的三种时间》、《叠纸鹞的三种方法》等。你提到了神的因素,但这有点冒险,这是一个叙述伦理的问题。

马原:这个小说的主角实际上是神,人和神面对是通过神迹。你看看这些大作家都写过神迹,比如纪德的《梵蒂冈地窖》,毛姆的《卡塔丽娜传奇》,但是写神迹,你不可能在一次写作里面完成,我这一年里能遇到几桩神迹?我必须把我一生中遇到的神迹,集纳到一个小说里面来,因为我的小说主角是神。我可以把别人的神迹拿过来用,但就形成了所谓剽窃,我只能拿我自己的,那我就把我二三十年里涉及到神迹的故事,都拿过来。

还有,我甚至这么看,这部小说对我的意义——可能以往所有的小说都是在为这本小说做准备。

木叶:这个说法好。

马原: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前面说到的道理。

木叶:但是读者和作者感觉是不完全一样的。比如当初看你写的《零公里处》,觉得思路太棒了,13岁的小孩,在家乡公路边发现有里程碑,然后到天安门去找(零公里碑),在《牛鬼蛇神》里这也是一个发端。以前的文本单独出现时就像拳头一样,放在《牛鬼蛇神》里会不会有一种稀释的感觉?

马原:实际上有一个意义,你可能现在还预计不到,我在想《牛鬼蛇神》这本书,今天喜欢不喜欢的人、读过没读过马原前面小说的人怎么看,其实一点都不重要。《冈底斯的诱惑》也许能留100年,但是《牛鬼蛇神》,我相信它能留几百年,因为它关心的是人在宇宙自然当中的位置,人出了哪些状况,人和植物、动物,人和众生之间的关系。我特别有信心,因为它探讨的是根本问题,因为探讨根本问题,所以别人可以没读过《零公里处》,可以没读过《冈底斯的诱惑》,可以没读过《拉萨生活的三种时间》……但是他读了这一本书,他已经取到了那些小说里面的精华。

木叶:当初想写这部小说,是不是跟身体有关?

马原:对,就是生了病。任何人生大病以后都可能会变成一个哲学家,马上要面对生死,要面对抉择,要决定剩下的时间怎么度过?怎么解决?你对生命的整体看法都会发生变化。

“长篇要写得充满短篇感,那是大胜”

木叶:很多人探讨每一卷最后的0节,有人觉得好玩儿,有人觉得它跟前面的3、2、1节有一点剥离开来。

马原:这是故意的。没有这个0节就没有这个小说,所有0节加到一起是一篇哲学论辩,《以常识作三问》(早于小说一两年写成。关乎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往哪里去)。

木叶:小说的结构源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有生于无。最后归零。这是微妙的。你还谈到0节部分,有点像西绪福斯下山的时空感,也很微妙。但存在一个问题,就是读者和作者的感觉未必合拍。

马原:加缪从来不为西绪福斯上山担心,他要克服地心引力,他全部的事情都要集中在这一点上,不能让石头退回来,要向前、向上。加缪关心的是他下山,下山他会不想吗?所以形而上就来了,哲学就来了。

木叶:看到更多的是短篇和中篇的马原,也看到过长篇的马原,《上下都很平坦》。我们谈得更多的还是有着“叙述圈套”的中短篇马原,这回写长篇有没有吃力的地方?写长篇和短篇有什么不同之处?

马原:我很多年以前就有一个口号:长篇要写得充满短篇感,那是大胜。因为人读短篇的心理,就是时时刻刻要有期待,要有很多玄机。读短篇的心理准备和读长篇不一样。我是希望读长篇的时候有像读短篇集群的感受。你把《牛鬼蛇神》全看完了,突然发现看的时候也挺顺溜,怎么看完以后反而归纳不出来、总结不出来了?

木叶:暌违20年,有没有某个评论者的观点或视角,你比较有感触,或者认为点在了某个关键点甚至软肋上的?

马原:没看,也不关心……

我在写时,特别激动,走来走去,就是特别诗意。我评价我的小说写得好还是不好,我是体会在写的过程里面是不是有诗意。自始至终充满诗意,这个最重要。因为诗意是弹性的,是一种弥散的状态,诗意可不是一语中的,一语中的不是诗意,那个有一点像真理,我不太喜欢真理,就是一语中的那种。诗意是一种弥散在周遭的感受,我写的时候确实是这样。我最希望我的读者在阅读之后,觉得很舒坦,就像读了好诗一样。

“不容易,所以才有魅力,才有吸引力”

木叶:《牛鬼蛇神》里面谈到毛姆的《刀锋》,说读了五六遍。到了花甲之年,有什么小说会不断地看?

马原:这时候才是只看看过的小说,再去体会,再去玩味,就这个时候才特别需要。《刀锋》肯定是其中一本,《红字》肯定是,《永别了,武器》是,《好兵帅克》是,还有《窄门》……《红字》肯定超过十遍,过一段时间就要再去看一遍。

木叶:看的都是过往的书,有没有当下的,比如新出了一本《2666》。

马原:不知道(这本书)。

木叶:现在这些新作,有触动自己的吗?

马原:没有。因为我在这上面特别固执,人生苦短,不能做沙里淘金的事,我不淘金,老书之所以能留下来是因为时间的淘洗,它已被一代代人淘过了,它是真金白银。新书有可能有含金量,但经常是没有的。

木叶:《牛鬼蛇神》里有很多像论辩一样的话。还曾提到以前对昆德拉未必多么认可、欣赏,现在觉得昆德拉也是不得了的。

马原:后来才意识到,昆德拉事实上跟我们一样,也是在突围。昆德拉要解决的是阅读问题,就像余华《兄弟》也是在解决阅读问题(余华提供了跟今天我们生活匹配的阅读方式)。阅读已经出了问题。读字时代确实已经结束了,因为太小众了,你会特别沮丧,没有多少人读小说。有的时候有人说,哎呀,这个书印了五万。十几亿人,你算算……

木叶:有趣的是,你很少提卡夫卡、托尔斯泰、塞万提斯或普鲁斯特。

马原:托尔斯泰在我心里是特别重要的。但是像卡夫卡,观念太重,观念重的小说家我不是特别看重……卡夫卡实际上是一个很通俗的智者,思想特别容易复制,特别容易归纳。卡夫卡的核心就是纠缠,两个字就可以囊括,卡夫卡所有小说都是人莫名地陷入纠缠,人生就是纠缠,永远都是纠缠。

我知道余华喜欢说卡夫卡,残雪喜欢说卡夫卡。我可能喜欢说看上去更简单的海明威。海明威是小说历史上一个真正了不起的人,海明威之前和海明威之后的小说是截然不一样的。有和没有海明威,小说世界是两个世界。很多人拿福克纳和海明威比,这彻底就是一个弱智的比较,就是因为福克纳比海明威早几年得诺贝尔奖?那根本不是参照系呀。像《好兵帅克》和《第二十二条军规》(作者均未获诺奖),这种可以对整个人类的困境全面展开的小说,在整个小说历史上凤毛麟角。

木叶:你还说到能写一个通俗或畅销小说也是很值得骄傲的。

马原:会写,因为接下来要写长篇,我会写畅销书。

木叶:有一个作品是唐代历史剧,叫《玉央》。

马原:这个今年就能完成。还准备写一部《卡在中间》。

木叶:其实,像阿加莎,像大仲马这种作家的作品,未必比写一个所谓的纯文学容易。

马原:就是因为不容易,所以才有魅力,才有吸引力。阿加莎的智慧,肯定是人类智慧的极限之一,一个人可以颠倒几亿、几十亿人,这就跟马拉多纳一样,马拉多纳就可以颠倒几十亿人,至少10亿以上的球迷。

“这20年里,可能我会写10本长篇”

木叶:现在,一天大体是怎么过的?

马原:在海南,不写作的时候买菜、做饭、洗碗。

凌晨1点睡,7点起床,6个小时。我唯一的活动就是骑自行车,最近又恢复了游泳,但是我发现退化很厉害,我年轻的时候游泳游得很好,但是现在比如说体力、肌肉的力量,包括肺活量……

木叶:今天是怎么看待爱情的?

马原:爱情至上。我一直是爱情至上,我觉得老婆孩子是这世界上最重要的。

木叶:听着很感动,觉得自己幸福吗?

马原:幸福,心想事成,一辈子希望的都有了。你比如说幼年就开始喜欢文学,喜欢小说,喜欢一种不物质的生活,这一辈子都有了。生活简单,一辈子没坐过班。

木叶:怎么看待终极性的东西?

马原:我面对死亡特别早,我早早就知道了,前面有一个黑衣人在等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培尔·金特》就把那个黑衣人具体化了,易卜生是一个大智者。我一直觉得我什么时候走,心里头都有……只不过是现在比四年前更不想走,因为有了儿子。

木叶:爱在。

马原:对,老婆孩子,儿子那么小。四年前,如果查出病的那会儿走也就走了;因为没走,看到儿子一天天长大,还是愿意和老婆孩子在一起的时间能尽量多。我现在是有一点贪心的,刚生病的那会儿我就说,不知道上帝给我3年还是30年。过了3年之后我就说,那我就得要30年了,因为当时我跟你有约定的呀(笑),你要么给我3年,要么就得给我30年。所以我对未来,现在反倒特别有信心。

木叶:就文学来讲,有没有一个所谓的野心、雄心或梦?

马原:再写20年,可能这20年里面我会写10本长篇,这是我个人的愿望。你说的那个不是我想的,我不太去想……20年本身可能会比较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