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之后,心如粉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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１．女人的脚是跟着心走的

小城太小了，李童的心太大了。他骑一辆自行车，穿越城市的两端只用大半个小时。

木槿就住在白杨树枝正伸展出去的那个窗口。窗口加固了护栏。木槿的笑脸在不锈钢护栏里，看上去像一个被关押的女囚才见天日。

“这地方，简直就像一个牢笼，不能待了！”李童诅咒似的，朝木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她下楼来。木槿的家在筒子楼最高一层的阁楼里，楼梯窄得容不下一对热恋中的男女。李童讨厌那种终年不见阳光的楼道。墙壁上不是贴着小广告就是被各家各户的油烟糊死，不小心蹭在身上，洗都洗不掉。

木槿穿着一身白色的裙子出来了，一看就是廉价的地摊货。李童看到裙摆处不小心蹭上去的一小块油污，眉头蹙了起来。木槿挽了李童的胳膊，一张脸因为心里开心焕发出光彩，显得青春好似格外惠顾谈情说爱的女孩。

木槿什么事都愿意听李童安排，话极少。两个人是高中时发展的恋情，李童那个时候看电视剧里大城市的女孩都穿白裙子，把头发高高地束起来。木槿有一次也这样打扮，李童忽然动了心。

“我们去真正的城市里吧，木槿，你愿意跟我去吗？”李童说了一句。木槿没听清他的话，但最后半句她听得明白，利落答：“愿意。”

就这么简单的两个字，木槿和父母不辞而别。她想起邻居顾小美说：“男人的心是跟着脚走的，女人的脚是跟着心走的。”所以，她不能离开李童，如果李童的脚走远了，心也就不在这个小城市了。

木槿很兴奋，李童却有点茫然。他把一张票塞给木槿，看到她的廉价白裙子其实是发黄的，像淘米水浆洗过的，不是他先前想象的纯白颜色。

２．晋升为一座城市的主人

李童是个有生活意识的男人。他太清楚眼下站在大城市的车水马龙中，最紧要的是能够生存下去，然后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晋升为这座城市的主人。

他把火车上买的地图展开，在一个叫方庄的地名前停下来。这个地方既靠近城市，又和城市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这样的地方，最适合目前的李童和木槿的身份。

果然，那里出租的房子一间紧挨一间，而且租金便宜，１００元一个月。李童租了其中一间，咯吱作响的木床叫了整夜。木槿幸福的声音传了整条街巷。第二天，这对新来的人在方庄一举成名。

没有太高学历的李童，凭着他的机敏，得到了一份营销员的工作。木槿有点畏惧房子外面的世界，陆续找了几份工作都没干长，最后在方庄附近的一个小超市里找了份活儿。闲散的时间很多，她就给李童买菜做饭，一个小煤气炉里熬粥炖肉，很是淡定。

李童的营销工作渐渐上路，又换了一份挣得多一些的工作。每月交给木槿的钱自然也就多一些。李童会说：“去买几件时髦的衣服吧，我们来大城市，不就是想改变生活吗。”

可木槿舍不得，她就在方庄附近的地摊上挑了几件时尚却廉价的衣服穿。李童却不，他把薪水的一半用来置衣，他的工作需要他的精干和体面，他的内心也渴求这种体面的支撑。李童不像这一带打算扎根的人，他迟早有一天是要离开这个暂时落脚的地方。他要住到城市的中心去。

方庄的人有点看不惯李童，私底下给木槿吹风：“看紧你的男人，别让他跑了。”木槿认为那是不可能的，人都是有良心的。为了李童，她已经和父母互不来往，父母为她私奔的事伤透了心。

３．突然丢失的杜蕾斯

不过三五载，李童慢慢地从糊口度日到立住脚，有了所谓的事业。大城市的气息慢慢渗透进李童的毛孔与骨骼，他很享受这种培育和滋养。现在的他眼界宽了，脑子比几年前转得更灵活。现在他们已经搬离方庄，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楼房。李童说：“从这里下楼，走到城市的街上去，谁也不会怀疑我们不是这里的人。你也会忘了，对吗木槿？”木槿点点头，又摇摇头：“谁会忘了自己的家乡呢。这里再好，也是别人的家。”

过马路时，李童牵着木槿的手不知不觉地松开了，他忽然感觉他们之间的距离愈来愈大。她的心只是停留在那个决定私奔的下午，她最终，也还是属于一个小城镇上的姑娘。

李童的公司搞促销活动，临时招聘来几名礼仪小姐，其中有一个女孩穿着白裙子，那种纤尘不染的白，触动了李童的内心情结。

叫悠悠的女孩是一名大学生，美貌加学识，足以超越木槿身上单一忠贞的优势。

李童的心有一点儿晃悠，他想在大城市扎下根来，只能找悠悠这样的女孩做妻子，然后他们才会有聪慧优秀的孩子，才能在竞争激烈的未来，一直赢，极少输。

李童看着悠悠的背影，想了很多很多……想到要和木槿摊牌，他感觉心里不知什么地方痛了一下。

李童和木槿房间的床头柜里，放着一盒李童新买的杜蕾斯，一共１０个。用过两次之后，李童突然发现少了两个。他黑着脸问木槿是不是和别人有了新的感情？木槿惊慌失措，甚至不知辩白。李童不相信，挥手打了木槿一耳光，两个人都愣住了。

李童颤抖着手拿出一支香烟，点燃，狠狠地吸。眼睛里注满了泪，一晃就止不住地掉下来。木槿开始慢慢地收拾自己的东西，一些廉价的白裙子，白衬衫，白长裤……都很便宜，只因为李童喜欢白色，她就一直买来穿，把自己喜欢的颜色都忘记了。

木槿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李童。他没有追上来的意思，她把房间的钥匙放在玄关上，轻轻地关上了门。

４．芙蓉树下的白裙子

木槿空出来的位置，很快被悠悠顶替了。虽然只是大四的学生，但悠悠为人处世穿衣打扮都很有一套，花起李童的钱来也从来不在乎。李童带着悠悠出去应酬时，旁人都对悠悠赞不绝口，李童也感觉很有面子。

悠悠后来干脆从学校里搬出来，住进李童的房子里，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子，把木槿收拾房间的格局完全，让李童有些不适应。深了的夜，和悠悠激情过后的李童常常一个人跑到阳台上吸一支烟。因为悠悠不喜欢他在床上吸烟。他被悠悠推搡到阳台上去时，就会想起走了的木槿，因为她，李童以为每个女孩子都是一样的，柔顺、体贴、静默。

窗外的芙蓉树上挂着一朵一朵的芙蓉花苞，散发出静谧的香气。芙蓉树下，一个穿着白裙的身影晃了一下，迅速地跑远了，高高束起来的头发一跳一跳，像个顽皮的孩子夜黑前匆匆跑回家去。李童的心也跟着跳了一下又一下，直觉告诉他那应该是木槿。现在的她，也应该什么都知道了――那两个被偷偷拿走的杜蕾斯是李童自己干的，他是故意的。那是他唯一能找到的借口。

李童飞快跑下楼，可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只有路灯亮着。月光是安静的，树是安静的，房子是安静的，流浪猫和流浪狗飞快地露了一面就消失不见……李童的心一下子疼起来。主动丢弃了木槿之后，他的心一直安静不下来。木槿把邻居的话转述给他听时，他们当时都是笑着的――“看紧你的男人，别让他跑了。”“人都是有良心的。”现在这话应验了，李童的良心丢了。

一个人不能亏欠了另一个人，因为这世上真的有所谓的良心，在无人见证时跑出来拷打你的灵魂。哪怕你用钱来安慰一个受伤的女孩子，良心也会暂时地得到抚慰。可木槿没给他这个机会。李童跑到最初他们租房子的方庄，他以为她会落脚于此，可是没有！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包括她的父母。她也许就是要李童欠她一辈子，一辈子良心都不安。

李童有了心病，他恍惚觉得木槿就站在路旁的芙蓉树下钉子一般盯着他……而每日的下午，他都会准时跑去火车站，站在熙熙攘攘的月台上，看着开往家乡的那趟列车，一个窗口一个窗口地探头过去，寻找车上会不会坐着一个穿了廉价白裙子的女孩，叫木槿。

这期间，穿名牌白裙子的悠悠遇到了能让她刷信用卡的男人，扔下一屋白色的旧衣旧裙就跑掉了。李童看到那些摊在地上的白，脚踏过去，心如粉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