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根鸭毛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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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在菜市场卖鸭子，几个月前，我还在镇政府当个小职员。

菜市场就在镇政府的不远处，每天来来往往上下班的旧同事，让我卖鸭子的同时，始终不敢抬起头来。因此，我更多时候是看着地上的脚，一双双在菜市场来回移动的脚。当其中一双逐渐靠近鸭摊并且有停留的意思时，我便红着脸轻轻问：“要不要鸭子？”更多的时候，是买鸭子的人一声吼：“喂，来一只鸭子！”

那天下午，低着头，我就看到了那双脚。是一双很少见的穿布鞋的脚，始终在我的鸭摊附近转来转去，好几次快接近鸭摊时，又忽然像受了惊吓的兔子那样赶紧后撤几步。直到我快要收摊，那双脚还在。这时菜市场没有多少人了，好多摊子早收了，不远处的管理员也催着要关门。我看到这双脚一小步一小步地朝鸭摊挪近，接着我看到了这双脚上面的裤脚，脏兮兮的，残留着已经结成硬块的水泥。

我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他。

这是一张男人的脸，一张跟他的裤脚一样脏的脸，怯怯的，却挂满了讨好的笑。他说：“先生，能给我几根鸭毛吗？”

以前人们大多叫我一声“卖鸭子的”，他居然喊我“先生”，我一下子愣住了。

见我愣着，他以为我不答应，语速忽然紧凑起来，他说：“我不要多，只要三根就够了，我找过好多地方，在人家门口的垃圾桶里找过，到镇上的垃圾处理厂找过，可就是找不到一根，后来我才想到，您这边卖鸭子的，肯定有鸭毛。”他又补充说：“我知道鸭毛可以卖钱，我可以付钱的。”他边说边从口袋里掏钱，很快从口袋里掏出一毛钱，他说：“一毛钱够吗？不够的话，我再添一毛。”

我情不自禁地问他：“拿三根鸭毛做什么？”

他见我并没有拒绝的意思，脸上又重新绽放出笑容来，他说，他要给远在家乡的妻子寄去。他一个星期前刚将一个月的打工钱汇给妻子，可妻子昨天又寄回五十块钱，妻子说他在外面打工辛苦，一定让他买只鸭子补补身子。

我这时才缓过神来，问他，是不是要给妻子寄去三根鸭毛，告诉她自己吃过鸭子了。他赶紧点头，说：“是，是，是，她知道我吃过鸭子会开心的。”

我重新低下头，这次不是因为自卑，而是不忍看。我让他自己去挑，那里有一桶宰鸭子时拔下的毛，我说你需要多少尽管拿。他却说：“不用，不用，只要三根鸭毛。一根要鸭子头上的毛，一根要鸭子腹部的毛，还有一根要鸭子翅膀上的毛，这样看起来就像整只鸭子了。”说着，他很快就挑好三根鸭毛了，捧在胸口，像捧着样极其贵重的东西。他转过身走过一段路时，还回头，一遍遍地说着：“谢谢您。”只因为我没有收他那两毛买鸭毛的钱。

他走远好久后，我还愣在原地，内心充满了温暖。原来即使再卑微的身份，只要心里藏着爱，也能让内心溢满阳光与春风的。我想，明天我要抬起头来卖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