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园 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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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塘本是一个大的长方形菜园。村子里各家都有几块地。春耕秋收的时候，连我们小孩子也欢喜，因为在帮着大人劳作的间隙，可以凑在一起玩闹。清明前后，土地翻整好了，点豆或者点花生。挑选好的饱满黄豆，抓一把在手中，让它们顺着手指缝溜到松软的土里，这是小孩子乐意玩的游戏。豆子掉得满地都是，自然是不行的。花生也是头年就选好的种，在夜里昏暗晕黄的灯光下，搣了外壳，粒粒实沉光亮。要点得有规则，两粒或者三粒点作一蔸，间距得差不多。那对小孩子来说，多少有些吃力。大人们彼此说笑，也不去管。可点得实在太乱，便不再要小孩子做，打发了他们去一边玩。

初春里从地底下跳出来的小青蛙，灵巧地避过锄头，跳上我们的裤腿，复又跳进土里，隐匿不见。弟弟也像它们一般跳跃，把它捉来装进玻璃瓶里，大声喊：“我捉到一只蛤蟆！”不过在我记忆中，是从未亲手捉过那种小青蛙的。我胆子小，不敢去触摸它那皱皱的皮肤，它们又是那么敏捷。蚯蚓则更加令我望而生怯了。我所喜爱的是春天里蓬生的嫩绿青草，小小的紫堇——王塘的紫堇简直多得不得了。它们成片地开放成一个美丽温馨的梦。可是这个梦很快被打碎，所有的土地都会被重新挖整，然后种上不同的作物。我人生最初为之感到无奈可惜的便是那些紫堇，它们不可挽留，注定不能拥有完整的春天。同时我人生确确实实感受到的惊喜也是它们所带来的，来年时又看到那样美的梦，我幼小的心惊奇到不可思议，而不知道那其实是大自然的规律而已。

到了初夏，王塘简直就是一个迷人的花园。长豆角的藤顺着竹竿攀援生长，它们长得比大人还要高，且开出紫色的花朵，引来嗡嗡飞舞的蜜蜂。苞谷快要抽出细小的穗子，宽大的叶子在风中唰唰有声地摆动，挺拔高傲，像极了露天电影屏幕上的小战士。西瓜苗繁盛得需要隔天就去打枝，把偏枝剪掉不要，以便主藤长得更为粗壮。西瓜花是比雏鹅黄还要深一点的黄，小朵的秀气的花。天气晴好的日子，要为它们对花，传播花粉，把雄花掐下来倒盖在雌花上面，这样过了几日便会长出小小的西瓜。辣椒茄子类则自生自长。礼拜天不要上学的日子，大人们因为稻田里的活开始忙不过来，就会派小孩子去菜地里扯草，把那些偷偷地顽强生出来的野草拔掉。活干完后，我们便在菜园里玩捉迷藏，从东家的苞谷地，飞快地跑去西家的豆角地里蹲着不发出声响，或者干脆趴在土沟里偷笑，以为别人看不见，其实很快就被找到了。

到了六月份瓜果成熟，我们也放暑假了。那就意味着，王塘有吃不完的西瓜香瓜，那真是美事一桩。各家种的瓜果这个时候都会每天拉去镇上或者县城卖，圆溜溜的大西瓜、散发着甜香的香瓜。傍晚时分，大人拉了装着空竹箩的板车，停在靠菜园的大路上，小孩子打下手把摘下来的西瓜香瓜抱到竹箩里。个大的西瓜有十多斤，要小心翼翼地抱着才不至于摔坏——不小心摔坏的大西瓜，会马上吆喝着大家一起吃，互相品尝着甜美的劳动果实。日头落山时，瓜果也摘好了，王塘因处小山之间，暮色四合，升腾起薄薄雾气。成箩的瓜果装上板车，顺便摘一把豆角和几个辣椒回家做晚餐。

中元节前后，农活已忙得差不多，瓜苗也开始倒了，这时候地里的瓜果不再适合拿去市面卖，只留着自家吃。花生要收了，天气仍很热，扯花生需要些气力，很快就会渴，这个时候的西瓜更是解渴的甘露。若地里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解渴的皱皱的小西瓜，王塘便很快变得空旷。繁盛的季节过去了，只剩下枯萎的作物。

秋雨一来，地里长满杂草，菜园的旮旯里商陆繁生，结出成串的紫红果实。大人们不再来王塘，冬天这里不适合再种东西，离水源太远，浇灌很费力。因此诸如萝卜白菜类的菜都会种在田里。王塘就完全成了孩子们的天堂，放了学的下午结伴到王塘来玩，在土沟间架起简易的灶，捡来柴火和干牛粪，把红薯和芋头埋在火灰里煨熟了吃。围着火堆坐，丢沙包，大声唱在学校里学会的歌。经常唱的是《义勇军进行曲》，只有这首歌大家都会唱，可以一起合唱。这是真的。王塘中间有一根电杆，我们吃完红薯和芋头后，就会玩拍电杆的游戏，其实就是警察抓小偷，但是具体的规则我已经忘了。或者不玩游戏，只是点起火来烧地里的枯草，觉得很好玩，但是心里害怕火会烧到山上去，于是很快又折来松枝使劲地把烧起来的火打灭。最好玩的是下雪的日子，王塘被白雪覆盖，茫茫一片，是别样的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