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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布依歌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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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樱桃熟透的季节,笔者和六盘水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的几个同事一起,走进盘县羊场布依族白族苗族乡赶场坡村。一进村子,映入眼帘的除了满目苍翠外,村前村后、房前屋后全是伸手可摘的晶莹剔透的红樱桃。

这一天是村民吴定超为幺儿吴安排娶媳妇过礼的日子。经乡政府出面协调,我们得以参加他家举行的传统布依族婚礼,并近距离接触到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项目“布依族口传史诗布依族盘歌”最重要的传承人之一 ——布依歌师。

布依婚礼上的歌师

居住在羊场乡及周边地区的布依人,称男歌师为“报松”,女歌师为“亚松”。在婚礼上,男方家所请的迎亲男歌师“报松”和女歌师“亚松”,与女方家所请的男女歌师要展开对唱布依盘歌的对抗赛,这也是布依婚礼中最为精彩的一个环节。整个婚礼进程中,歌师们吟唱的布依盘歌婉转悠扬,声情并茂,常给婚礼增添无限的喜庆。

随着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如今,居住在村子里的布依同胞大多认为传统婚俗的礼仪程序过于繁杂、陈腐、不新潮,所以,按传统布依婚俗举办婚礼的人家已寥寥无几。听说我们是做布依族盘歌的抢救保护与申报工作的,而且专门为拍摄婚礼场合演唱的布依盘歌而来,吴家欣然同意协助拍摄,并且答应按传统布依婚俗的整个礼仪程序举办婚礼,我们也因此采录到婚礼上歌师们对唱布依盘歌的精彩场面。

早些年,传统婚俗盛行时,布依人家常有请五六个甚至七八个歌师的排场。如今,男女歌师加起来也不过三四人。男方请来替自己接亲的男歌师一般有两个:大“报松”和二“报松”。女歌师“亚松”则是一到两个不等。

吴家的婚礼请到了羊场一带最有名的歌师潘方林担任大“报松”,二“报松”是吴安选,而“亚松”则是远近闻名的女歌师吴定芬。下午,在男女歌师的张罗下,吴家接亲的队伍带上所有礼信出门了,我们也一路跟随前往。

去往赶场坡村坪地村民组接亲的路途上,几乎没有听到大“报松”潘方林唱半句歌,一路上只有二“报松”吴安选遇河、遇沟、遇桥、遇山头时都要唱上几句,意思大多是给各路山神通报此行目的,请他们让路,保家屋平安等。就这样,接亲的队伍几乎是一路伴着吟唱声进到女方家居住的寨子。

进得寨子,女方家请的歌师们早在女方家门前的路上摆下三道拦路酒。男方家请的歌师必须在每一道拦路酒前,同女方家请来的歌师对唱盘歌,并在对答如流后喝下女方家敬的酒,接新队伍才能通关前行。假如男方家请的歌师在哪一道关口对答不上,歌逢对手,那么双方就会一直耗下去,直到女方家的歌师认可了才会放行。

双方歌师对唱的盘歌,不通布依语的我一句也听不懂。但在那温婉得像水一样清雅柔和的曲调里,听到的是一种润泽肺腑、如雨后春山般空寂清新、不带任何杂质尘埃的清音。这种清音远离世俗和喧嚣,像一条清溪般荡涤尽人心底藏纳的所有尘垢,然后,静静地从心间流过……

宴席不撤歌不停

在进入女方家门的最后一道关口,德高望重的大“报松”潘方林才开口吟唱盘歌,“亚松”吴定芬此时也上了场。听完潘方林与吴定芬的吟唱后,接亲队伍被请进女方家门。男客依长幼尊卑落座在堂屋,女客则从左入座于左边的厢房里。

大“报松”潘方林坐了上座,作陪的全是女方家请来的贵客和寨老。入座后,他除了要接下同桌人轮番敬献的美酒外,还要同他们对唱盘歌。大“报松”这一桌所唱的盘歌,内容有特别的规定,一般唱开天和布依族起源等以历史传说、时政等为主要内容的歌段,通常要唱到天亮,唱到发亲,中途不得离席,没有实力的歌师,大多应承不了。

而被热情地拥入另一桌的二“报松”吴安选就自由得多了,除了喝陪客们敬上的美酒外,他也要对唱盘歌,只是这一桌的盘歌所受约束不大,可以唱情、唱爱、唱生产劳作甚至是带些荤腥的小调。也许是唱词唱段相对自由,围坐的人不时发出哄堂大笑。

“亚松”吴定芬刚刚在左厢房的席前入座,女方家请来的七个女歌师就依次围座上来。从上第一道菜开始,吴定芬不断地与七个女歌师对歌,并不时对端上桌的菜饭唱祝福语,比如上的是瓜子、花生,就要唱多子多福之类的唱词。“亚松”这一桌,同样不撤席,要唱到天亮,唱到发亲。

目睹双方歌师即兴演唱、对答如流、歌不重复、宴席不撤歌不停的精彩场景,让人感觉能当歌师的人很了不起。他们一定是布依人家的智者,知识渊博,熟悉本民族的历史、时政、生产、习俗方方面面的情况,同时机智灵活。否则怎么应对这样的场面?也难怪在布依族中,歌师十分受人尊敬。

没了歌唱 何以养心

第二天,为了赶拍女家发亲的场面,我们天不亮就从乡政府驻地出发。不巧的是,头一晚下了场大雨,通往女方家所在的坪地村的路全是土石铺就的泥泞小路,车轮子老是打滑,根本使不上劲。

为了抢拍新娘出门的镜头,我们决定弃车步行进寨。羊场乡的潘方文乡长引着我们在山间的泥泞小路上跋涉前行,终于在新娘出门前赶到女方家,架起摄像机。

此时,女方家门口接亲、送亲的队伍汇集一处,浩浩荡荡,排场极大。女方家抬出的嫁妆很丰盛,各式箱笼帐柜、彩被衣衫从家门一直铺排到寨口。新娘岑洁长得很漂亮,发亲时,按习俗她双脚始终不能沾地,只能被其堂兄一路背到车里。新娘身上的嫁衣是自己一针一线绣了三年才完成的,嫁衣上协调而又大胆的配色、精致的挑花刺绣,与传统的布依族审美标准十分吻合。

这一天,对于坪地村整个村寨来说,称得上是一家嫁女,全寨有喜。在倾寨而出的乡亲们的目送下,接亲、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出发了……

我们随同接亲的车队一起,在正午时分抵达男方家。此后,直到整个婚礼结束,把“亚松”吴定芬为新媳妇挂蚊帐、铺床时唱的祝福歌采录完成,我们才沿着北盘江峡谷边上的水盘东线驶上返城的路。

一路上,女歌师吴定芬离开村寨前所说的一段话,久久徘徊在我的脑海里,心也随之沉沉的,总也化不开。

吴定芬说:“以前做歌师很风光,现在不同了,因为不按老礼举办婚礼的人家越来越多,来请歌师的人家也就越来越少了。早些年,举办传统布依婚礼的人家多,我一年要唱十几回,有时遇到好日子,一天到晚都唱不过来,可现在一年到头还唱不了两三次,有时甚至唱不了一回。”

听了吴定芬的话,“最后的歌师”几个字,突然从我的脑海中迸了出来。对布依盘歌处于濒危之境的担忧和悲情,深深地笼罩了我。

传统的布依婚礼消失了,歌师也就失业了。我担心没歌可唱的潘方林、吴庭贵、罗照学、吴定芬、岑元美等已经所剩无几的歌师,以后将何以为生?

“饭养身,歌养心。”没了歌唱的布依人在满足了物质需求后,又将用什么来“养心”呢?

如天籁一般动听的布依盘歌,千百年来一直在布依人口头传唱,是布依人集体智慧的结晶,更是布依人的一部无字百科全书和口传史诗。但如今,在六盘水市境内的布依族聚居区,会讲布依语、使用布依语的人越来越少,能演唱布依盘歌的人更为稀少。年轻一代价值取向转变较大,追求时尚娱乐,欣赏、传承古老歌谣的热情正一天天减退。

随着老一代歌手锐减,上世纪50年代在羊场布依族聚居区最著名的民间歌师吴定荣、岑国明、罗明先、陆国才、潘桂芝等相继去世,现在,当地能系统演唱布依盘歌的老歌师已所剩无几,中年歌师也只能支离破碎地唱几段节选,大部分布依族青少年甚至没有听过用布依语演唱的布依盘歌。后继乏人的布依盘歌,正一步步陷入“人亡艺绝”、“曲终人散”、濒临失传的窘境。

不惟如此,在当下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那些同布依盘歌一样在民间、在村落传唱了千百年的口头文学、承载着民族历史的服饰、精湛的手工技艺、记录洪荒时代的音乐舞蹈等珍贵的文化遗产,在山间、在原野、在机器的轰鸣声中,正无声无息地走向消亡……

所幸的是,文化自觉、文化自信也如这万物复苏的春天一样,在这片大地日渐蓬来,姹紫嫣红……(作者系六盘水市文化馆馆长 责任编辑/任玉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