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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心痣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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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冷风像刀子,削得到处尘沙纸屑翻飞,削得人们狼狈不堪。天上沉沉的阴云正挟着一场大雪逼近。我缩在羽绒服里发着抖,跺着脚,等待那辆好像因寒冷而迟来的公交车,直到候车亭里只剩我一个人。

我一定要去市里,做那件必须立刻做的事。

车来了,载上我,驶向阴沉沉的远方。

市里离小镇200里,我已经十多年没去过那里了。当雪花正变得细密时,客车徐徐驶进那座城市,驶进那曾经熟悉的街景,立刻,久埋的记忆汨汨涌出,酸酸涩涩淌满了一地。多年有意无意的回避和遗忘竟如此脆弱,那对相爱的身影分明还在每个角落。这时,市医院到了。

皮肤科门诊的大夫匆匆瞟了我的脸一下,飞快地开出单子:“一个,20!交钱去!”我乘电梯下一楼付款,又乘电梯上来。

皮肤科冷冻室。一位烫发描眉涂口红、白大褂下毛裙皮靴的“精致女人”正在照镜子。她瞟一眼缴费单,又盯着我的脸:“哪里?”我指给她看:“就是眼睛边这个。”她说:“你那左脸边不是还有一个吗?一块去掉吧!”我说:“再交钱吗?”她说:“20,给我。”我没有反应过来,她不耐烦了:“交给我不省得你跑腿吗?其实随你便,你愿意在哪儿交就在哪儿交。”看着她冰坨子一样的脸,看着她即将给我做手术的涂了红指甲油的手,我大脑中快速盘算了一下,将钱递过去,她漫不经心地随手拉开抽屉,把钱扔进去,脸上绽出了难得的笑容。

气氛里有了一丝暖意。她左手拿一只冒着冷气的大杯子,右手捏根长棉签,微笑着示意我坐下。棉棒触到我的左颊时发出“咝咝”的声响,在火辣辣的疼痛中,一个痣去掉了。她边点边问我哪里人,当我说出小镇的名字时,她夸张地说:“哇!好地方,全市第一强镇!”她还告诉我,她的技术是最高的,点的水疱小,好得快,很干净。说着开始点眼睛边那颗。

不知那颗痣是否叫伤心痣,但它确曾伤过我的心。

15年前,他带我去他家。他的家在城市一角,宾馆一样整洁富丽。我这个乡下女孩第一次走进这样的人家,而且是他的家,心中从未有过的拘谨。虽然有他从中周旋,但时时刻刻我都能感觉到落在我身上的打量、探询的目光。他母亲不断地询问我家庭的情况,问我爹卖菜一天的收入。我说:“生意好时有一二十吧。”他姐正在不远处看电视,突然发出“噗哧”的笑声,连椅子也摇晃起来。这笑似乎跟她看的电视节目无关,我的脸一下子胀热起来。

他爸倒沉默寡言,相比之下他妈的热情就显得过于客套。我能时不时感觉到她姐看我时飘忽不定的眼光。她还提起了我的家乡,说她有个同事是我老乡,说话爱带脏字。她得意地说起了关于我家乡的那个顺口溜:

“乐安县,大桥乡。地瓜多,蒜苗长,除了花子是流氓。”

他连忙用话岔开她姐的说笑,但那种怪怪的味道一直啮蚀着我的心。她妈盯着我的脸:“那颗黑痣是刚长的吗?”我刚要回答,他姐又插话问我的裤子在哪儿买的,我说是娘给做的。她微微一笑:“你娘手巧。我说全城没见过这样式呢。”吃完饭,我像逃跑一样匆匆告辞。他穿上外套,要跟我一起走,他妈却把他喊了回去。

我独自失落地走在公路上,恍惚间才记起包忘在他家。我叩门的手犹疑着,里面有隐约的争吵声:“乡下人”、“土得掉渣”、“口音带大蒜味”……这些字眼尖锐地扎着我的鼓膜。我的眼睛湿了。

几天后,他找到我,神色沉重:“你那颗痣可不可以点掉?”

我疑惑地望着他。他讷讷地说:“他们说,长在眼边的痣不太吉利。”

我的心在沉甸甸地旋转下坠,朝向一个冰窟。

初相识的那段日子,我们一起踏遍了校园内外的角角落落。由我的痣开始,聊起了王昭君。传说汉元帝选美“按图索骥”,王昭君不肯贿赂画师毛延寿,画像上被点下伤心落泪痣,最终落选。他笑说古人真是迷信,竟然相信痣能克夫。我说这也好,就算昭君得以入选君侧,但以其高洁的品性,在那明争暗斗的宫廷中也不见得能好到哪儿去。而我眼角这颗痣,在他眼里是爱的符号。那些日子,我一度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

一夜难眠。第二天,我把他送我的单放机、笔记本、钢笔等装在一只手提袋里,还给他。

他急了:“不就一颗痣嘛,至于这么较真?”

我淡淡地说:“如果没有那颗痣,他们就能接受我、喜欢我了吗?”

他无言以对。

不久,我们毕业了。我头也不回地离开这座城市,回到那片蒜乡、棉海、黄土地。那是我的家乡,在那里,不会有人说我是“土得掉渣”的“乡下人”,不会有人嫌弃我“带大蒜味儿”的方言,不会有人耻笑我穿着手工做的裤子,不会有人用鄙夷的口气盘问我爹的收入。一个朴实温厚的大男孩走进了我的生活,成了我的丈夫。十几个平淡幸福的年头过去了,家乡也成为远近闻名的富庶之乡,出门时提到家乡,我的腰板也挺直了。

可天有不测风云,丈夫的一纸诊断书粉碎了我家的全部幸福。是胃癌!在四处求医的日子里,我想起了这颗痣。

痣点完了。带一脸火辣辣起身告别,回头间只见“精致女人”迅速拉开抽屉,把那二十元钱装进口袋。

归家途中,脸上有点疼,但我心中却愉快而轻松。黄昏时分,在漫天飞雪中下车,候车亭前晃动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一边跺脚一边张望,是丈夫!我正准备他责怪我下雪还出远门,他却靠近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我一声尖叫就跳起来,使劲捶打着他,问他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他忿忿地说:“哼,还说呢,出门连手机都不带,可急死人了!”

原来表哥从省城取回了前几天检查的结果,是胃炎,根本不是什么胃癌!小镇医院的误诊成为命运同我们开的一个巨大玩笑。

回到家,当我笑着说完去点痣的事,他跳起来:“烧什么包!离眼睛那么近,伤着眼怎么办?留下疤怎么办?”我低声嘟哝着:“不是怕克死你嘛!”“荒唐!真是荒唐!”他气得直骂我白读了那么多年书。

三周后,水疱褪净了,眼睛旁那颗留下了深深的疤痕。丈夫气鼓鼓地带我去市医院,但“精致女人”绝口不承认那颗痣是她点的,只认左颊那颗。从此,那颗伤心痣的疤痕永远留在了我的脸上。

好在,有没有那个疤痕,对我已无关紧要。就像两千年前那颗强加的伤心痣,反而成就一个千古的昭君千古的传奇。今天我的这个疤对我来说也只如偶落脸上的一粒微尘。

前几天,我和丈夫去书店,分别徘徊在不同的角落。丈夫突然招手叫我,翻开一本书给我看。

“糊涂老婆,咱们赔大了!”

那是一本命相书,原来我眼睛旁边那颗痣并不叫伤心痣,旁边标注着“此痣主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