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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谈明清老银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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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器最早出现于前4000年的两河流域,对于东方来说,它位于西部,而相对于西方,它又属于东部。因此,最初的银器被西方称为“来自东方的银器”,英文“Silver”意指“白色光辉”,这一种含蕴内敛的光辉指向苍凉的历史,又寓示悠远的未知。

银的神秘气质是有其原因的。白银多和其他矿体混合,不便分离提纯,不像采掘独立的金属矿体和沙里淘金那么容易,因此,对于古代先民来说,白银甚至比黄金更加稀缺珍贵,历史上出现的一磅白银兑换两磅黄金的记载绝非杜撰。

在中国历史上,战国以前也多见黄金制品,罕有白银制品。秦始皇为统一中国进行朝政体制改革,《史记·平淮书》写道:“乃至秦……而珠、鱼、龟、贝、锡、银之属,为器饰、宝藏,不为币。”自此,白银的货币地位被废除,银饰品才开始一定规模地出现。“我既媚君姿,君亦悦我颜。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魏晋时期的《定情诗》,将缱绻浓情寄于金银璀璨的定情信物之上,令人满目生姿。

由于银的可塑性强、品质珍贵且性能优良,给匠人们留下了极佳的表现空间。中国银器在历史上出现的品类之繁、数量之多、规模之大、涉及面之广,是其他任何国家无法比拟的。但中国银饰的最大藏家居然是瑞典皇帝,欧洲对老银饰物收藏的重视程度,不得不令国内同行汗颜。

关于“老银”的年代界定,古玩行里一直有两种分法:一种是以1949年解放为界;一种则以“”为界。目前老银存世量较少,原因是多方面的。因为以前原材料少,历代利用前代银器熔铸加工成新品,损毁不少旧物。清末民国的革新,女子剪短头发,改变了妆容与服饰,一些头饰、配饰渐渐失去用武之地,相应的工艺随之失传。解放以后,散布在民间的金银饰品被收归国有,大量手工艺人改行。加之上世纪五十年代,工艺精巧的金银饰品由外贸部门收购,组织出口换取外汇,使得大量精美的老银器流失海外。

“”的破坏力更是空前。老凤祥银楼的师傅对我说,当时“”抄家所得的老银器,用白皮铅桶一桶桶运来,集中熔炼制成银砖。因为银器有边边角角,戴着手套都会刺手,师傅们便先用火枪喷烧使边角熔缩,再统一熔炼。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一度风行将银饰拿到金店换取黄金首饰的潮流,也将不少老银器送进了熔炉。八十年代末以来中国的城市化进程,乡村传统习俗被改变,机械化代替了手工业,更将银器进一步推上绝路。所以现在对老银的收藏,不啻为一种传统文化与手工艺的抢救,老银器的价值应该重新被发现和肯定。

因为喜欢,陆续遇见了一些心仪的藏品。我不是专业藏家,只是个普通的玩家,现举几例自己收藏的日常老银器物,从工艺、品种、题材、纹饰等角度说说自己的感觉与心得。

(一)素银与烧蓝

《李师师外传》中有一段话令人印象颇深:“帝(宋徽宗)尝于宫中集宫眷等宴坐,韦妃私问曰:‘何物李家儿,陛下悦之如此?’宋徽宗道:‘无他,但令尔等百人,改艳装,服玄素,令此娃杂处其间,迥然自别。其一种幽姿逸韵,要在色容之外耳。’”李师师一身素装,而特出于三千粉黛之中,正因为那种由内而外的气韵,也说出了素以为绚的道理。

收藏老银的初始,总希望找些工艺复杂的东西,以显示物品的等级,到后来却发现其实素银才是百看不厌的。我有一件素工的老银沉香粉筒盒,仅有一指高,没有任何装饰细节,仅靠盒盖旋动,使外孔与内孔相齐,便能倒出香粉。盒底有款字“纹银”、“鸿兴”,是福建滨江地区的东西。经过岁月的磨砺与人的盘玩,已有了熟润的包浆。还有一件“荣祥”款字的印章盒,也是素银质地,线条硬挺,质地厚实。采用抽盖式设计,盒内分区放置印章和印泥,盒底有一椭圆小孔可供内窥。合上盖子后,显得方正、简洁而有质感,犹如一件味道十足的明式家具。

素工的器物靠形制、线条、质感取胜,于无言中而有大美。其实器物与书画、文字也有着微妙的对应,唐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说:“草木敷荣,不待丹碌之采。云雪飘扬,不待铅粉而白……是故运墨而五色具,谓之得意。”那些素玄的水墨画,如同不矫饰的文字和思想,甚至于不着一字,而能尽得风流。

当然,好的烧蓝工艺也能给素工的银饰锦上添花。银烧蓝工艺是13世纪末由意大利工匠发明的,以透明或半透明的珐琅釉料施于银胎花纹上,经过500到600摄氏度的低温多次烧制而成。比如我的一件清代山西地区的老银耳挖牙签筒,周身素洁,线条爽利简单,唯有筒鈕的小青蛙施了有层次的烧蓝彩,精巧生动,有点睛之妙。蛙身上下移动,一头推出耳挖,另一头便是牙签,中央有孔槽可以固定蛙身,是一件可随身携带的实用小器物。

那件京工双层镂空烧蓝蝶恋花簪子更可以看出烧蓝的妙处。有层次的浅蓝深蓝与紫酱色恰到好处地附着在镂空錾花工艺之上,使物品有了娴雅安逸之美,如颇见风致的闺中美人。我的朋友蕉雨见之惊艳,特填词一首——《好事近 姊姊新得民国老银烧蓝蝴蝶发簪题写以寄》:“细点小螺青,稳立海棠枝萼。又缀谁家帘幕,趁西风一搦。落英枕簟抱香眠,偏共新愁觉。却恐转来飞去,似当时停著。”

(二)模压与錾花

模压錾花的双兔大银锁得之于福建,这种“长命锁”在明清时期的汉族地区十分流行。小孩出生后为了消灾避邪,父母或舅舅出资打制银锁给其佩戴,意在“锁”住生命、长命百岁。这件银锁的一面是月中白兔,本人属兔,一见即分外亲切。曾为松江云间第一桥填过一首《凤凰台上忆吹箫》:“有兔爰爰,跨塘乘月,月生沧浪痕微。看万籁踪迹,风起云堆。浩荡浮生怎许,浑漫与、笔底芳菲。无人会,一声鹤唳,天地清辉。峰回。看潮走马,千万遍阳关,谁与同杯。问平生幽恨,有雪无梅。流尽江湖秋水,秋水外、莺燕双飞。因何去,云间一樽,更向何归?”写完第二天得到这块大锁,“有兔爰爰”一朝到了眼前。可见人与物、人与人的缘分都一样,冥冥中自有安排。

另一件錾刻工艺的鱼梳也是日用爱物,来自辽宁地区。鱼身分阴阳,一面阴刻,一面阳刻,鱼眼也是一面鼓一面平,象征阴阳和合。鱼腹呈微弧隆起,中间藏有小梳子,内收时刚好可在鱼背处卡紧。汉以前,“双鲤鱼”即古代的信封,不是指两条鲤鱼,而是用两块板拼起来的一条木刻鲤鱼,中间可夹书信。有乐府诗写道:“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呼儿烹鲤鱼”,即解绳开函,“中有尺素书”,即开函见到素帛书信。这种鱼形信封沿袭很久,一直到唐代还有仿制。夹信的双面鱼身,也该和这个鱼梳的形制类似。物质条件远没有现今富足的古人,却拥有最浪漫的手艺与精神,让人心为之动,神为之远。

那件乾隆工錾花小粉盒虽为铜鎏金工艺,但与老银錾刻工艺相通,可互为参照。仅4公分的盒身上,精工錾刻有缠枝牡丹花纹,刀工舒展利落,花样雍容典雅,又灵动婉转,仪态万方。《诗经·郑风》中记载:“淆之外,洵吁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此处芍药很可能就是牡丹,因为古时芍药与牡丹并不分明,郑樵《通志》中说:“牡丹初无名,依芍药得名,故其初曰木芍药。”当时的河洛男女互赠牡丹示爱,不亚于今天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吧。这件牡丹纹小粉盒,又饱含着多少浓情爱意呢?

还有件江西地区的老银香囊结合了模压錾花与镂空工艺,非常精致轻巧。赣工的小香囊向来颇受赞誉,其外形方中寓圆,构图疏朗大方,描绘一持莲童子兴高采烈地边舞边行,开脸十分喜庆。环绕图饰有银杏、梅花、蝙蝠及吉祥八宝纹案等,疏密有致又连带巧妙。内衬红纸增强了图案的层次与景深。侧盖可以推开,里面可盛放香料,适合随身携带或作为定情信物。

(三)浮雕与剔底

银饰工艺中的浮雕与剔底不可明确区分,浮雕有时在模压基础上深入雕琢,有时直接在银面上雕镂。在用减法概念时,浮雕与剔底不分家,都是剔除底部多余的空白,凸显出图案的主体部分。

手头的一件京工包金的牡丹双尖厚实、端严、富丽,绝对有大家闺秀的气质。鎏金璀璨的牡丹也显现出堂皇的贵族气息,浮雕很高,显得饱满扎实、层次错落。不到十公分的小物件,能有如此华贵大方的气象,颇为难得,显示出了京工的实力。

另一个包金的小扁方簪也是一眼看中的小东西,只有8cm长。我偏爱厚实精美的小件,可以盈盈一握随身携带的那种,随时随地可以拿出来消磨紧张或无聊的时光。这个小扁方是出土件,清中期的,非常厚实端正,小物件而呈现慷慨的大气象,剔底的牡丹如意头布局舒展大方,层次错落而不单调,显现出大家气象。簪身錾刻有飘逸秀美的兰草,珍珠地细腻温润,周边是一圈錾刻的回纹,十分古典文雅。背后有款“天昌”,是山西地区的物件,山西的老银饰向来以工艺精湛而闻名。

还有件晋工剔底的蝴蝶小锁也是新近所得。见过很多同类的蝴蝶小锁,都没有这个干净大方。整个小锁只有3.5公分宽,非常厚实,包浆匀润。蝴蝶图案剔底錾花而成,清疏俊朗,还有细腻的珍珠地。锁杆一头为梅花图案,拔出锁杆,蝴蝶锁可以上下开合,底层的小盒子用来置放小物件或香料,十分讨人喜欢。

(四)花丝与点翠

手头有一件龙头簪是垒丝工艺的,又称“花丝工艺”,为中国首饰一大流派,源自北方。唐宋期间,花丝工艺已应用于妇女发饰,元代更有专门工匠专事生产。这种工艺是将金银加工成丝,再经盘曲、掐花、填丝、堆垒等手段精制而成。此件龙头簪造型质朴大气,手感沉实,富有想象力与设计感,既古典又现代,簪身的弧度亦十分漂亮,我用来挑拨沉香粉。李渔《闲情偶寄》有言:“簪之为色,宜浅不宜深,欲形其发之黑也……簪头取象于物,如龙头、凤头、如意头、兰花头之类是也。”所言极是。

另一花丝点翠镶宝小头饰,亦立体而精巧。帽花周边的一圈如意纹为掐丝垒丝工艺,相当细致精巧,中间填以翠毛。据说最佳的点翠工艺只选用翠鸟脖子上那圈最细洁的毛羽,色彩莹润亮泽,经年不败。这种蕴藉的蓝色与银色映衬,极显娇媚。但点翠饰物很难保存,不能入水,也不能刷洗,又容易脱落,所以留存下来的都相对珍贵。最上层镶嵌有蜜蜡,浓郁的蜜色与丰盈的翠色相得益彰。整件帽饰直径不到2公分,李渔认为饰发之物应细巧而不张扬:“与玉蕴于山而山灵,珠藏于泽而泽媚同一理也。若使肌白发黑之佳人满头翡翠,环鬓金珠,但见金而不见人,犹之花藏叶底,月在云中……”真可谓风月中人。

(五)虬橛与风藤

和老银配伍的除了珠翠玛瑙外,还有其他稀罕物事。

那天在云洲买到个内胆银质的桃形杯,却不识外面包裹的有似石头的矿物质。请教了王坚老师后得知,这是雄晶酒杯。雄晶,就是雄黄的结晶体。这种结晶体在清代,被能工巧匠制成工艺品,供达官显贵把玩、陈设。雄黄与雌黄非金属矿物,而是形影不离的共生矿物,在我国被称为“鸳鸯矿物”。雄黄,橘红色,故雅称“鸡冠石”;雌黄呈略带绿色的柠檬黄色。人们根据不同的颜色来区分雌雄,但雄黄长时间受光照射后会直接转变成雌黄。民俗端午节饮洒雄黄酒实为驱除各种毒虫。“白娘子误饮雄黄酒,吓坏意中人许仙郎”的故事在我国民间广为流传。明亮的雄晶包裹着温和的老银,那么温暖,那么堂皇。

手头有对虬橛耳环也是有故事的。“虬橛”,京津一带行内人也有称作“秋橛”,是一种染成翡翠色的海象牙,以墨绿为上、黄绿次之。此种工艺为清宫造办处独有,制作的器物一般只供皇亲国戚、朝廷大员专用。清亡后,该工艺流入民间,只有极少数人掌握。据说民国初期的上海,拥有一件虬橛烟嘴或印章之类的小物,便成为身份的象征。民国中期,该手艺传人相继离世,这种染色工艺也就失传了,如同逝水的年华,如同指尖的流沙……

海藤、风藤与老银相配,也相当雅致美观,多见于手镯。《唐诗纪事》中记载,唐文宗某天考问群臣,古诗里“轻衫衬跳脱”的“跳脱”为何物,无人能答。文宗解释道:“跳脱即今之腕钏也。”也即手镯。藤镶银或编银的手镯在清代极为常见,清魏秀仁《花月痕》即有描述:“无心中将应袍袖一展,却露出一支风藤镯。”手头的编银丝风藤镯乃民国旧物,整体简洁干净、素朴大方。因内圈较大,我用来做压袖之物,佩于袖口外面。举手投足之间,平添几分旧日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