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网吧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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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我会不会也成为一个在网吧里，到处寻找打游戏的儿子，或是QQ聊天的女儿的那个披头散发的母亲？

每隔两三天,从午睡中走出来的我,会望着外面灰灰的天发一下呆,我会突然感到无所事事的无聊和时间的混乱。这是我外出15年后第一次回到小城，但感觉一如15年前。在这里久了，我几乎分不清时间的变化，我分不清昨天今天和明天，因为，每天的生活都是一模一样的，不一样的只是饭菜的内容和我看书的内容。

每隔两三天，午睡醒来的我会想写点什么，似乎只是一种无处可说话的难受，我想找个地方写点什么。我对我妈说：“我去网吧了。”她一定会告诉我晚饭大概几点开，我务必在那个时间前回来。

问了妈妈后，才知道这里方圆几里只有一家网吧，它就是我小时候被称为“街上”的原来是卖菜的国营商店的位置。第一次来到这个有着又脏又破的“新世纪网吧”牌子的地方时，我还不能肯定它是不是开着的，它门前有厚厚的棉门帘，挑开帘子是关着的门。我几乎以为这里关门了，试推了一下，不料门开了，我面前是一间大大的黑乎乎的屋子，屋子里有一些亮晶晶的屏幕，以及屏幕前无数从七八岁到十二三岁的小孩子。

我走到柜台前，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张歪歪挂着的蓝底牌子“未成年人不准入内”，落款是“××市文化局”。我顺着这张牌子的边缘看过去，一屋子的未成年人使这张牌子充满了喜剧效果。

我问那个台子后的男人：“多少钱一小时？”

他说“两块钱”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三十来岁的他长得酷似陈丹青，也是一个瘦瘦的，眼神极其明亮的男人。他起身接过我送上来的五块钱押金，我忽然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品质感很好的香水的味道，我又愣了一下。我无法想像在这个小城一间黑乎乎的网吧里，还有一个坚持用极好品质香水的男人。

每次去网吧，我总喜欢找一间靠窗的电脑，如果可以打开窗帘，看到外面的街景，我就可以暂时避开身边孩子们打游戏时的尖叫和一阵又一阵的烟雾，让我的思想尽量少点被打扰。但这里，窗子全部被严严实实地从外面糊起来了。我只有偶尔看一看绣在脏脏的米色窗帘上的一朵朵小绣花，让自己尽量不去听那层层的尖叫声。

孩子们几乎都是一群群结伴来的，他们都是相熟的朋友，他们喜欢坐在一起联合起来打网络游戏，他们不断地讨论着战术和配合，他们激动得大喊大叫，于是这间网吧成了无数个战斗小组奋力厮杀的地方，比我去过的任何网吧都要吵闹。在一团一团的声浪里，我有时会伸长一下脖子，看着我前面无数排屏幕上一条车道上正在飞弛的一辆车，或者一条古墓里几个端着冲锋枪的勇敢战士，我总是困惑地远远地看着他们屏幕上的一切。这一切我一窍不通，我永远也不明白这个车道和这座古墓为什么会占据了他们如此多的时间，让他们一次又一次向那个男人送上五块钱。

网吧里的男孩子永远在打游戏，而为数不多的小姑娘们永远都在QQ上聊天。现在，坐在我身边的这个脸色苍白的小姑娘就在和一个男孩子说着话，右上方的视屏上是一个半大小子叛逆的脸，他身后的背景也是一间网吧。我不知道这些小姑娘们在和一个遥远的小屁孩说些什么，但看得出来她们如此着迷。她们一趟一趟地来到网吧，沉浸在这样虚拟的谈话里，或者，还有可能沉浸在“恋情”里，这一切都让人如此担心。

网吧里秩序非常混乱，除了孩子们同仇敌忾的大喊大叫声，有时还会有几个孩子莫名其妙打起架来。他们在网吧的走廊里厮打，他们互相揪着对方的领子和衣服，同时用激烈的话语问候着对方的母亲。碰到这样的情况，那个坐在高台后的男人并不马上参与，他只是在情况到了不可控制的时候，才喝止住那两个毛头小子。

有时，网吧里会有突然出现的母亲的叫骂声，偶然会有焦虑不堪的母亲来寻找沉迷在网吧里不回家的孩子。她们焦急地在网吧的小格子里走来走去，在无数屏幕的后面查看着一个个脸色苍白的小孩。如果找不到，她们就把怒火发射到那个男人的身上，说，这里是孩子经常来的地方，你怎么能为了赚钱就让他进来呢！看着这样的母亲，我经常会停下打字的手。我非常难受，我不知道，有一天，我会不会也成为一个在网吧里，到处寻找打游戏的儿子或者QQ聊天的女儿的披头散发的母亲？

几次都在下午去这间网吧，我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混乱，我改在早上去。上午九点多我就到了，这里果然非常清静，只有少数几个非常勤劳的小男孩已经在电脑前投入了战斗，房间里大部分的电脑都是黑的，那个男人正在不紧不慢地打扫卫生。我还是坐在了最习惯的62号电脑前，本以为可以安静写点东西了，不料一条被拴在前台的哈巴狗一声又一声愤怒地叫着。这个上午，没有了孩子们的喊叫，却有了一条狗的喊叫， 我还是努力让自己安静下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结账的时候，我问那个男人，这狗是你养的么？他点点头。我说它叫得真厉害，他说，今天把它拴起来了，它不高兴。

再一次在早上去这间网吧时，那条狗终于没有被拴起来，我一进去，它就像真正的主人一样对我表示着欢迎。它摇着尾巴，一直随我来到我的电脑前，它贴着我的裤脚闻着，让我惊叫了一下。屋里的几个孩子一起安慰我说；“别担心，欢欢不咬人。”

写到这里，坐在我身边那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突然点上了一支烟，熟练地抽着。她还是面对着那方蓝色的QQ屏幕，而屏幕右上方的那个和她视频聊天的半大男孩子也正在喷云吐雾，我的心忽然变得很空。

她妈妈如果看到这一切会是怎样的心情？她妈妈知道她在这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