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醉在欧洲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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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我自小就有古镇情结，来到欧洲后，虽然去了巴黎、柏林，领略了大都市的文化味道，可是也很向往那些散落于各处的小镇。当汽车沿着高速公路飞驰时，我注视着沿途那些远逝的集镇，心里想：小镇的魅力，全在于它的平和、安详和静谧。熙熙攘攘、喧嚣不安的大都会难免要被现代文明所破坏，地处偏僻的小镇却保留着更多的历史遗迹，传统文化在安静角落里永远散发浓郁的气息。

与大都市相比，小镇自然少了许多辉煌灿烂，却多了一点平稳朴实。它们大多年代久远，仍保留着许多古建筑遗存，乃至废墟。典雅的古建筑围拥着狭窄的鹅卵石铺成的小街，街边的风灯黑漆斑驳。接二连三的小酒吧、小餐馆、小作坊令人回忆起狄更斯笔下的中世纪生活画面。在一些灯光幽暗的小画廊橱窗前，可以欣赏到许多有名或无名艺术家的作品，它们蒙着灰尘，默默无闻地躺在这乏人光顾的角落。我猜想当年贫困的梵・高，也曾把自己的作品寄放在这样的画廊里，然后苦苦地期待。小镇的人们始终保持着旧有的情调，唯恐别人来惊醒自己的梦境……

慕尼黑远郊的小镇法埃辛是个充满巴伐利亚风情的小镇，甚至比慕尼黑还要古老。狮子王――慕尼黑公爵正是在法埃辛附近拆掉了主教为控制盐路而建造的桥梁，让本地居民有自己的市场，并制造流通货币，进行了一番大刀阔斧的变革。公元1158年，巴巴罗萨大帝承认了他的做法，于是这一年成了慕尼黑正式建市的日子。

法埃辛像慕尼黑一样，有一个玛丽亚广场，圣母玛丽亚的雕像在高高的圆柱上闪亮，喷泉轻声溢出水波，白鸽飞起飞落。或许是因为下着细雨，石块铺成的街上行人很少，商店也显得颇为冷清。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教堂。洪亮的钟声在风中久久回荡，每一声都传得很远。教堂是小镇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和古老的城堡一起代表了欧洲文化中重要的一部分：玄秘、洁净、超脱……对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来说，教堂是一种聚合、一种感召，如同彩色的梦幻、圣洁的沉淀、永久的向往。一切为宗教而来的人，一定能带走超越宗教的感受，在自己的记忆中珍藏。

法埃辛的教堂在小镇幽静的一角，四周幽静美丽。而在一座山丘之上，昔日主教的生活起居之处，如今改建成了博物馆。房屋的墙面上攀绕着茂密的藤叶，由于经历了秋霜变得金红一片，甬道间铺满了黄色的落叶，还可看到因成熟而坠落的苹果。据说镇郊还有一家在全欧洲历史最悠久的酿酒厂，慕尼黑工业大学的啤酒系也设在这里。

在镇中的渔人街信步走去，眼前竟是一派小桥流水人家的景象。鸭子在河上浮游，肥硕的鱼儿来回穿梭。那些普通人家的住宅沿岸而筑，为绿树浓荫所掩映。青灰色的墙壁，苍老的藤蔓，恍若一个古老的残梦。皮鞋作坊里，鞋匠打量着橱柜中摆放的各式各样的鞋子，琢磨着什么。小酒吧里灯火闪烁，双双对对的情侣们相互依偎低语。几个老者悠然地坐在一隅，喝一杯啤酒自我陶醉，或者沉思着什么。晚祷的钟声恰好在这个时候悠扬地敲起。走在这样的小街上，听着自己的足音，觉得自己仿佛是在诗的境界里飘然而至。不知怎么的，心头忽然思念起了去过无数次的古镇周庄，想起了年少时生活过的古镇锦溪。今夜的梦境，会回到那诗意悠然的蚬歌渔唱中去吗?

法国北部临近大西洋的小镇费康，镇区面积很小，是由港湾渔村发展而成的。绿意盎然的山岭上却矗立着一个古堡，远远看去，仿佛电影中的布景。与教堂相比，在战乱岁月修建于海滨、湖畔或悬崖峭壁之上占尽了人间最美景色的古堡，堪称是一个时代文化的凝聚与物化，蕴含着丰富的建筑美学。如果说在漫长的岁月中欧洲大陆的历史、文明和传统凝聚、衍化为一种物质形态而存在的话，那么这种物质形态就是古堡。许多欧洲人至今还保持着古堡中的生活方式，也许这正是对历史的一种延续和继承吧?

晚上九十点钟的时候，我们走进一家暖融融的酒馆，要了一瓶葡萄酒，与满屋子的当地人一起品尝海鲜。鱼是佐以奶油的，让我这个吃惯了阳澄湖水产的异乡人觉得口味怪怪的，那似乎是带血的生牡蛎和叫不上名字的大虾，却是非常鲜美。酒馆的生意太好了，有些人宁肯在门口的寒风里等候，也不愿离去。窗外就是海湾，停泊着无数机动渔船。白天，看一艘又一艘船儿迎着汹涌的浪涛向着无垠的远方驶去，及至渐渐消失，也让人感到别是一番情怀。

离费康十几公里的埃特尔地，同样是地处大西洋塞纳湾(塞纳河的入海口)的小镇，由于海边石灰质的山崖在漫漫岁月中被风浪冲蚀折裂，形成了独特的风景，吸引着世界各地的人们前来观光旅游。与海岸若即若离的断崖高达100多米，如象鼻，似怪兽，气势不凡。崖下则是美丽如玉的沙滩。如果是在炎热的夏天，这里一定会出现许许多多晒日光浴的人们。

当年，莫奈曾情不自禁地为之画下了一幅幅作品。但我感兴趣的是这样一张描绘小镇昔日情景的图片：断崖下，以兽皮和树叶遮体的人们，从独木舟上抬下刚刚捕获的鱼儿，走向一旁的草棚。今天的断崖与画上的描述毫无二致，小镇的风貌却发生了巨大变化。从断崖的顶端向下望去，那古典风格与现代气息自然融合的小镇呈现着勃勃生机。那平缓的山坡竟被人们巧妙利用，修建了一个绿草茸茸的高尔夫球场。背着球杆的球手在海风吹拂中尽情享受着运动的乐趣。 现代人往往是矛盾的，一边催促着物质文明高度发达，一边又希冀古老自然的生活永久保留。无数旅客从大都市络绎不绝地涌来，寻奇探胜，发思古之幽情的人们打破了小镇的安静，生活在小镇的人们却依旧把古堡和教堂作为最钟爱的事物并引以为骄傲。他们精心修建的白墙尖顶黑瓦小屋的窗户上总是挂着鲜艳的盆花，墙壁上永远攀满了生气勃勃的藤蔓。院子里，泊着一两辆汽车，门前没有一茎杂草。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会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舒适。一个德国男孩对我说，他非常喜欢生活在小镇，因为小镇的生活宁静淡泊；贴近大自然，是躲避都市烦扰、静心读书的好地方。他的话让我想了很久。西方人更乐意在偏远的乡镇开辟精神乐园。这种追求自然、回归历史的行为，近乎于一种反思和忏悔。而乡村小镇的平和朴实、恬淡宁静，恰是完成这种追求的最好所在。

但是，以摧枯拉朽之势涌来的现代文明能容许小镇永远保持自己的风姿吗?它们是否也与中国的江南古镇一样，会在未来的岁月中与悠远的历史艰难地维系?